余秀琦
母亲说,人若不劳作就是一台造粪机。小时候不解其意,长大后才知道这是人活一世的意义。
在我心里,母亲的角色不停转换。有时像陌上桑,青青绿绿,倾其所有为我们提供养料;有时候看她又像低头劳作的蚕,养那么大一群儿女,呕心沥血,作茧自缚不言苦。这两种角色母亲不停转换,彼此融合,最后合二为一让人无法辨别。
那时乡下时兴一句话,叫“勤喂猪,懒喂蚕,35天见现钱。”意思是说养猪要花费很多精力,养蚕相对要轻松得多。然而,世上哪有轻松的事情?就拿养蚕来说只是饲养周期短些而已,其中的辛劳只有养蚕人知道。
为了贴补家用,母亲利用农闲来养蚕。夏季天气炎热,蚕特别不好养。除湿降温的同时,还要防蚊虫叮咬、防僵蚕病。总之不亚于侍候月子。为了养好蚕,母亲费了不少心思,每日用新鲜的石灰粉消毒外,还要定期对蚕喷洒灭蚕蝇。蚕室的清洁通风,采桑用具的经常换晒,喂养添叶之前要洗手更是时常必须注意的细节。
每次养罢春蚕,母亲就为桑树整墒剪枝、翻土、培根。蚕是极爱干净的小东西,阴雨天采回的桑叶要摊在扁箩里晾干,桑叶上沾有泥沙灰尘还要用干净湿毛巾一片片擦拭干净。为了改善蚕的生长环境,母亲砍来柏枝熏烧,这样有效杜绝了蚕病。
每天夜里,总看见母亲在蚕室忙碌的身影。那是母亲在为蚕添加桑叶,在昏黄的油灯下,母亲眉眼柔和,像看着自己生养的孩子般充满慈爱与欢喜。白白胖胖的蚕,在片片绿叶下尽情地吮食着,那贪婪的样子,像极了幼时的自己。
采桑也是辛苦活。背着高高的背篓一头钻进密不透风的桑树地,又闷又热,还有花蚊子叮咬,一篓桑叶采下来浑身被咬得全是包,奇痒难忍。桑叶采摘也有讲究,要采桑枝的中间部分。下面的桑叶老,口感差,没营养。蚕不喜吃。而上面的嫩叶还未完全长开,采早了可惜,留待蚕上蔟之前吃最好。只有中间部分的桑叶新鲜又富含养料。绿油油沉甸甸的桑叶背回来,要摊平防止捂坏叶子。母亲虔诚的净了手,一把把添加着新叶。斜斜的余晖透过木格子小窗打在脸上,美丽而庄严。蚕室内,一片蚕食桑叶沙沙声。
蚕经过四次蜕皮,最后通体透明,这时候的蚕就要上蔟吐丝结茧了。这时母亲闲下来,把积攒了一季的蚕沙筛择干净拿到场院太阳下晒干,然后把干净的蚕沙装进缝制的粗布里,方方正正的蚕沙枕就做好了。蚕沙枕,清火、明目、清脑,有安神助眠之功效。劳累了一天,晚上枕着蚕沙枕入眠,丝丝缕缕的清香萦绕鼻翼脑侧,让人仿佛置身碧绿桑园。
摘蚕茧总是在夜晚。这样既不影响第二天清早卖,还不耽误家里白天的农活。一盏油灯下,一家人围坐,一人脚边一个箩,挑个大、雪白的茧子单放,这样有利于不因其它发黄的蚕茧影响整体价格。夜晚干活的好处还在于不东张西望,只专注在手里的活上,这样提高了劳动效率,还节省了劳作时间。摘下的蚕茧,按着优劣放好,第二天打包就可以出门。为了多卖几块钱,要翻一座大山走四十多里山路到安徽泗道河去卖。母亲从不嫌辛苦,她说家里这么多张嘴吃饭呢,吃穿用度哪样不需要钱?只有计算着,节省着,不辞辛苦的劳动才能解决。
猪也是要喂的。但我总感觉养猪远没有养蚕辛苦。把猪草从田间地头扯回来,丢进猪槽里,再舀几瓢潲水一瓢麸糠搅把下,猪崽就吧嗒吧嗒地吃。而养蚕是细活,丝毫马虎不得。在日夜的操劳中,母亲日渐老去,像西风凋敝的桑树,在岁月的日暮里风骨凛凛。
如今母亲已89岁高龄,眼不花耳不聋,自己的事情依旧自己做。她常常念叨,说这是经年劳作换回的福报。泥水里摔打,风吹雨淋,让母亲的身体像陌上的桑树一样结实而富有韧性。母亲从城市到农村,再由农村回归到城市,近一个世纪的风雨打磨,锻造了她坚韧不拔的一生。苦不言苦,云淡风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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