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柏林
我至今还记得那些沉默不语的南瓜,像是要让路过的人,都猜一猜它的心思。
春日里,在墙角撒上些种子,南瓜便很快生根发芽。南瓜藤也渐渐蔓延,墙壁仿佛成了一页白纸,它来为季节注脚。写满一行,再来一行,不久,便密密麻麻写满了半个墙壁。
此刻,那么多南瓜头也探出身子,似是对这个世界有太多的好奇。母亲经常摘下一些南瓜头,撕去上面的表皮,放在清水里漂洗干净,给我们炒南瓜头。
南瓜头仿佛自成一派,无需太多搭配,只需和辣椒炒一炒,便非常美味。像是太纯粹,反而与俗世的那些食物格格不入。一碗白米饭加上一点南瓜头,突然有了一种“白雪山头,只此青绿”的感觉,心也瞬间回到了山野之间。
夏日里,南瓜花是最显眼的。阳光下,一朵朵黄色的大花,格外引人注意。仿佛那是文中的修辞,偏要为这平平无奇的字句添一笔锦绣;仿佛那是点睛之笔,一篇文章有了它而变得形象生动。
南瓜花落,而南瓜却仿佛受了什么委屈一般,躲在硕大的叶子下面,再也不张扬了。
也许是在一个黄昏,母亲路过墙角,突然瞥见叶子丛中藏着一个大南瓜,它圆滚滚地端坐在叶子下面,有些敦厚,又有些笨拙。通常母亲看到后便会感叹,藏在这里了,居然都长这么大了。好像是在埋怨自己老实的孩子,没人顾及它,没人关心它,它是被这尘世的风霜和委屈撑大的。
母亲把成熟的南瓜摘下,放在厨房的地上,才几个,就占据了一大块地方,有种大丰收的感觉。
我们这儿对南瓜的吃法非常简单。将南瓜去了皮,南瓜子挖出,便用水煮着,煮到南瓜软烂,然后汤汁也变成橙色的甜,便成了南瓜汤。
晚饭的时候,煮一些南瓜粥也是不错的。把米和南瓜放在一起,熬到浓稠时,南瓜与米,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便是抚慰肠胃的良药。
在农家,手巧的人还喜欢做南瓜饼。记得小时候,在那个低矮的厨房里,外婆给我做南瓜饼,南瓜饼金灿灿,甜丝丝,虽然那时并不富裕,可觉得日子却是敞亮的。
南瓜可以从夏天吃到秋天。秋高气爽的时候,端一碗南瓜汤坐在院子里,仿佛慎重地托着一幅山水画,画里有柿子树、有大雁、有天空,原来,秋天是可以盛进碗里的。
除此之外,南瓜子洗净后,放在太阳下晒干,待到冬日里炒一炒,便成了火炉旁聊天的小食。
南瓜的吃法简单,做法也简单,而我少时却不喜欢吃南瓜,清淡如此,有什么可吃的呢?那时候的我喜欢复杂,喜欢烦琐,喜欢新鲜的事物,一次次刺激我的胃。等到成年,却恍然觉得,东西还是本真的好,纯粹的好。于是我又开始吃起了南瓜。
南瓜是经历了春夏秋冬的植物,如同人一般。南瓜的一生,也像极了人的一生。少年时期,我们如南瓜头一般简单纯粹;青年时期,我们如南瓜花一样灿烂张扬;可人到中年,才恍然醒悟,人生要懂得守拙,要懂得收敛,要懂得沉默,要学会自己成全自己。
有时候我想,做一个南瓜也挺好,不急不躁,不声不响,躲在一处积蓄着力量,慢慢修一颗禁得住风吹雨打的心。此刻,南瓜仿佛成了人生的注脚,告诉我,人后的努力,比人前的喧嚣,更为珍贵。
我知道,岁月更迭,永远有南瓜在一片叶子下默默生长着,当浮华都褪去,南瓜从不孤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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