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光华
在我的记忆里,每到收割季节,父亲都会淘汰掉几把旧镰刀,添置几把新的镰刀。
父亲的镰刀是镇东头张铁匠杰作,以往每次随父亲去打镰,都可以看到张铁匠用鼓风机呼呼地吹着炉火,上面的铁块烧得通红,张铁匠迅速地用铁钳夹过来放在砧铁上,用铁锤叮叮当当地趁热敲打,废旧钢铁经过张铁匠的淬炼捶打,仿佛浴火涅槃重获新生,一把把坚韧锋利的镰刀便出现在父亲眼前。
作为收割小麦稻谷等用的农事工具,镰刀是以农为生的父亲赖以生存的称手武器和得力助手,爱屋及乌,敝帚自珍,父亲像对待新生婴儿一样将新镰刀放进竹筐里请回家,将它们连同旧镰刀一把把挂在屋檐下的桩上,远远望去如一弯弯弦月影像,因此我们叫它做弦镰。
小满过后,父亲吱呀一声打开房门,微醺的南风送来村南田野里成熟的麦香,“麦苗咋割”鸟一遍又一遍地在田塍垄沟里啼叫,仿佛提醒父亲即将麦收了,父亲望着墙壁上的镰刀,感觉到镰刀好像也被南风吹得蠢蠢欲动,父亲知道对镰刀来说最期待的是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最大的价值是去麦田赴一场收割的会战。
父亲的镰刀已经沉寂了大半年,它们从立春便开始一日一月地盘算节气,春雨惊春,清谷夏满,直到等来了农历的第八个节气;等待是一种守候,也是一种熬煎,年年岁岁,周而复始,镰刀在岁月流逝中等来了又一茬麦子成熟,举着麦芒的麦子也在等待着父亲开镰收割。
父亲的镰刀就是父亲的勇士。父亲在每次麦收之前,都会对镰刀进行战前总动员,他将磨刀石放在长板凳前端,然后他坐在长板凳中间,将每一把镰刀在磨刀石上检阅一遍,即使锋利的也要宕击一下,让它们锋锐刃利毕露光芒。
父亲也同样做好开镰前充足的准备,怀着对庄稼的敬畏、尊重和虔诚,父亲穿好蓝布褂,戴好护袖,足蹬母亲千针万线纳缝的千层底布鞋,带着毛巾干粮水壶,整装待发;在我看来父亲就是这些勇士的统帅,披挂之后,只要他一声令下,镰刀就激情高涨热血沸腾奋不顾身地去与田野里每一株成熟的庄稼搏杀,去冲锋陷阵。
收割是艰苦的,父亲深味这种劳作的艰苦,头顶炎炎赤日,脚踏灼灼暑土,面对滚滚麦浪,父亲的镰刀在他宽大粗糙的手掌牢牢攥握下勇往直前,毫无怯意,所到之处,所向披靡;无论汗珠滴在镰刀上还是滴在黄土里,父亲的收割都很用心留意,刈麦割稻,砍菜籽收芝麻,割豆割高粱穗,从不让一株成熟的庄稼留下;寒来暑往春夏秋冬,父亲的镰刀在季节深处游走,成熟稻麦黍菽的香气也在镰刀下最终演绎成颗粒归仓五谷丰登。
收割是快乐的,父亲的镰刀喜欢享受那种将沉甸甸黄灿灿的麦子稻谷在嚓嚓声中被割断撂倒的快感;作为庄稼人的父亲欣慰地看着田野庄稼的色彩斑斓,像掂着希望与梦想一样将饱满硕实的麦粒放进嘴里咯嘣一下咬碎咀嚼,然后在欢声笑语中让镰刀可劲儿撒欢向前。
父亲的镰刀在每一场收割厮杀过后,都难免有损折豁残,但父亲从没弃若敝屣,他小心收藏着过度磨损和残断的刀片,保持着它作为勇士的尊严;父亲的镰刀在收割着庄稼,收割着岁月,也在不经意中收割着自己的年华;最后它实在担当不了去拼搏收割的重任,父亲才依依不舍地将它卖给废品站。
父亲勤劳,也怕镰闲下来,父亲说人闲了会筋骨疼痛,镰刀闲了会锈蚀损消,镰刀一旦跟了父亲其宿命就是劳动战斗,让所有麦穗稻谷一败涂地举手投诚。
而突然有一天,轰隆隆的收割机开进希望的田野,取代了手工收割,父亲再也不用手握镰刀拼命地在田地里起早摸黑地厮杀,再也不用担心麦熟稻黄割晚收迟会误了农时,作为统帅的父亲有些落寞,有时候父亲望着躺在墙角的镰刀,只差没有溘然长叹;而我望着日渐苍老的父亲,分明感觉到的是他对镰刀的眷恋和依依不舍。
我常想,我就是父亲的镰刀,父亲曾经一次次地打磨我,唯恐我迟钝落后与同龄人,我也努力像镰刀一样尽量带给他惊喜和快乐,生怕会带给他伤害,因此我默默地记住父亲的话,乡下孩子要坚强。我也默默地告诫自己:像一柄镰刀一样拥有坚定向前奋勇搏杀的信念,勇敢地收割下去,收获硕实满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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