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版:南湖 PDF版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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蓼花扶摇


杨 暖

蓼花生于乡,长于野,最繁盛的季节在夏秋之间。它们多半临水,沿着河溪、水塘、溪岸一路丛生,是有独特生长习性的植物。因其阔大的卵形叶片上带着涩涩的茸毛,且有刺激性的辣味,鸟兽皆不喜碰它,故而乡下都叫它辣蓼,连食百草的羊群都要绕开它觅食,这也是蓼草得以茂盛的因素之一。在我居住的山野,蓼花随处可见,除了红蓼还有细细叶片的酸模叶蓼、水蓼、愉悦蓼,植株较低矮,在我看来,都不及红蓼色泽明丽,且姿态扶摇洒脱。

去年秋天,野菊花盛放前,连绵的秋雨里,红蓼开成一片绯红,它们青碧的叶片连绵在水沼川溪两岸,花穗扶摇,绿肥红瘦,影影绰绰倒映在水边。深秋时,百草植物已呈颓败苍灰的样子,如此明艳的色彩,和着清澈的溪水,当真是绮丽的秋色。《诗经》里写红蓼是“游龙”,因其“枝叶之放纵”,舒展漫游,游龙般放纵游逸,算是写出蓼花的形态美。唐时有诗“秋波红蓼水,夕照青芜岸”,诗中的红蓼富有色彩画面感,和我脑海中的那一处秋时场景极其吻合。宋时陆游晚年思乡,写得“老作渔翁犹喜事,数枝红蓼醉清秋”,何时告老还乡,回归故里,或垂钓或撒网,身边且有蓼花相伴,当真是醉人。

直到后来,清代纳兰写下《梦江南》,心境一派了然:“江南好,怀故意谁传。燕子矶头红蓼月,乌衣巷口绿杨烟。风景忆当年。”红蓼月,绿杨烟,风景依稀是旧年。如此看来,红蓼属于乡野植物中的佼佼者,有仪态有风骨,故而极易传情达志,入诗入画。宋徽宗还画过一幅《蓼花白鹅图》,岸边红蓼下,一只白鹅安闲地梳理羽毛,它的体态雍容,与清逸蓼花相映成趣。蓼花入画,婀娜多姿,曲颈红掌的白鹅一动一静,娴美之态,一派超然。

观画时,心里轻叹,白鹅和红蓼呀,深宫帝王的眼中,能留心到这两种产自乡野、淳朴野趣的事物实属不易,更难得了悟其中性情,莫如说他画的是画,也是隐藏在帝王世相背后的一缕清逸。

“红蓼白苹深处,晚风吹转船头。”日本庭院里,常把红蓼作为水生植物引种在水岸,和菖蒲一样,是很好的景致。蓼花恬淡柔美,从初夏持续到深秋、初冬,为庭院凭增天然野逸之趣。我随手折过两枝,它的青茎枝节纤细,青里透红,回家放在大瓷瓶里,加点清水,蓼花也能开下去。夜晚的灯光下,花穗微微低垂,映在旧暗的粉墙上,颇合老屋的意趣。常住在乡间,最大的热爱是随处可见的草木,枝枝蔓蔓,花花朵朵,当我们以一种朴素的存在贴近脚下的大地,便能很快融入大地上的万物,了解并体会到一草一木的天性与生趣。

蓼花属于多年生宿根草本植物,这种植物的根茎深埋土壤,下一年会在原地簇生,并且更加繁茂。植物对于土壤的记忆似乎带着天生的恩养,如同人类的故土情结,根须繁育生长的每一片土地就像一片故园,一年又一年,春去春又回,它们的根茎始终扎根在那片土壤之下,无论其贫瘠还是富裕。大凡草木择地而栖,但凡选定适宜的环境和地域,便有着蓬蓬勃勃的原始生命力。

有一段时间曾着迷日本宗次郎的曲子《故乡的原风景》,陶笛的空灵带着薄薄的雾气回荡在田野山川,举目望去,岭上山花吹放,河川缓缓流淌,云朵蓼花倒映在故乡的漫漫河川里。

它是宗次郎的故乡,也可以是我的故乡,我在远方听这首曲子的时候,想起我的故乡,就像今夜走在故乡的夜空下,耳边缓缓升起悠长的陶笛,那是发自我心底的声音。音乐可以赋予每个人故土的气息、面容或归属感,有时候是一个场景,抑或一些熟悉的乡土风物。那些风物化作一丛花一丛草,一曲陶笛的音符,眷刻在记忆的影像里。

或许多年以后,当我远行,那月色下扶摇的蓼花也会飘摇在故乡的风景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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