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秀琦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落日的余晖下，水草丰美的大片湿地像一块温润的玉，散发着温和的光芒。夕阳里，浅草青青、水鸟嬉戏、鱼翔浅底，与河堤边徘徊的男人共同组成一幅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美丽画面。

男人像一株乌桕树，经过岁月洗礼，整个人呈现出别样的气象。他望着蹁跹嬉戏的鸟儿，轻轻呼唤着它们的名字：黑鹳、大鸨、白鹭、野鸭……那呼唤，就像招呼自己返家的孩子一样亲切自然。远处，炊烟袅袅，山里农家已经开始做晚饭了。

暮色四合时，男人才恋恋不舍向半坡的家走去。这是一个整洁的农家小院，院子内种满了花花草草，紫的白的菊花簇簇堆叠。上房廊下挂着一串串红辣椒，走廊上堆放着黄澄澄的老南瓜。

“天天去，不嫌烦？”女人在灶间烧着火，一明一灭的火光让她的脸忽明忽暗。

男人咳嗽两声算是打了招呼。

“养了一辈子鸟，迷了一辈子鸟，老了还嫌不够。”女人把火钳塞到他手里，嗔怪道。

男人顺势坐到灶膛边，往灶膛添柴火。

“这些鸟都是来咱这地儿过冬的。看到它们，就像看见自个的孩子。”男人望望锅上蒸腾的水汽，“蒸红薯了吧？老远闻到红薯香了。不添柴了，让余火熘一会儿会更甜。”

“狗鼻子倒尖。”女人把另一口锅里的粥舀到盆里，洗净了锅，一边煎韭花鸡蛋一边唠叨，“不说孩子还好，说孩子俺一肚子气。三个儿女，大鹏、百灵、小燕，三个孩子三只鸟。这下倒好，都飞了。如今巢里只剩俺们两只老鸦雀，干瞪眼儿。”

男人摸出纸烟，点上，猛抽。

“你看，外面枣树柿树，地上果儿落了一地。家雀飞走了，剩下两把老骨头上不得树。落了去，烂了去，余下一些只能留给过冬的鸟儿雀儿叼啄了。”

“这说明啥？说明咱这里环境改善了，来过冬的鸟儿一年比一年多，不愁吃。嘿嘿……”男人展出笑颜。

“说起鸟儿你精神头立马就来。年轻时嫁给你，你不务正业，养鸟。那就好好养鸟卖鸟吧，可就因为一只黑头蜡嘴雀撞笼而死，你发了神经，一股脑儿把一屋子几百只鸟全放了。害得俺跟你怄气一个月。你铺盖儿一卷，从省城回了老家，当了护林人。气得俺呀，差点跟你离了婚。”

“最气那年村组修公路，全村就你能，愣是拿着锄头要跟支书拼命。说啥湿地是地球之肾，鸟的天堂。俺不懂什么干地湿地，只担心得罪支书给咱穿小鞋。哎，还莫说，你一闹引起县乡的注意，公路绕道，从此湿地保护家家深入人心。”

“好汉不提当年勇。嘿嘿……”男人觍着脸说，“黑头蜡嘴雀，你倒记得清楚。”

“嫁个鸟人，净整些鸟事，想不记住都难。你呀，就仗着俺这辈子惯着你，胡作非为。”煎好了韭花鸡蛋，女人又拿萝卜切了丁，拿白醋、麻油、白糖拌匀装进瓷盘里。然后揭开锅盖，热气腾腾里，一股香甜的气息扑面而来。

“咱心里有数哩，为了这个家你操劳白了头。”电灯下望着女人干枯的脸，男人眼里有了水汽，“三个孩子，年年正月走腊月回，也没个准时候。”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三个孩子把‘兄妹仨’饭店经营得有声有色，俺也知足了。”女人把饭菜端上小方桌，一边给男人盛饭一边说，“这几年咱这里家家盖了楼，户户买了车。要俺呀，才不去城里呆，哪儿也没俺山青水绿的好。”

“归来吧，归来哟，浪迹天涯的游子。”男人兜里手机响起来，拿出一看，对女人说，“是大鹏。”

只听那边大鹏说：“爸，妈，看政府网咱老家要建湿地公园了，县里正在招投标哩。网上说黑鹳、大鸨等珍稀鸟类对生存环境极为挑剔，只在生态优良的地方栖息，因此被称为‘生态试纸’，而咱老家的湿地生态环境正好满足了它们的需求，这才是鸟儿越来越多的原因。湿地公园建好以后，县里会投入更大的财力人力去保护生态环境，到那时，咱老家会更美。所以咱兄妹一合计，准备回老家办个农家乐，名字都想好了，咱三只小雀，再来个‘百鸟呈祥’，如何？”

男人一边叫好，一边对女人说：“拿酒，咱今晚要喝两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