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 岸
如果在黄泥湾偶遇某个人,隔老远就闻到对方一身的鱼腥气,没错,这个人一定是胡大炮或者他的老婆孩娃。
胡大炮天生会逮鱼,他家饭桌上一年四季就没断过鱼,因为缺少足够的油盐和烹调必备的佐料,吃多了这种寡淡的鱼肉,他们浑身上下就不可避免地有了浓郁的鱼腥气。哪一天他们家人脸上长出鱼鳃、身上生出鱼鳞来,村里人应该都不会感到稀奇。
胡大炮的眼晴非常毒,他能准确知道洗脂河里的鱼群在何时出现,在何处出现。他更能透过绿茵茵的水面,看到水潭里游动的是凶猛的鳍划鱼还是温顺的螺蛳青,是箭一般穿梭的翘腰还是焦炭一样乌黑的火头。只要他往河边走,一群男人就尾随他,往河边走去。胡大炮站在高高的岩石上,若无其事地吸烟,偶尔眯着眼睛瞟一瞟绕岩石而流逝的河水。大家也像胡大炮一样看河水。河水波光粼粼,绿绸缎似的水面上不时涌起白色的浪花,浪花碎了,泡沫似一朵朵白色的小花朵在水面上盛开。除了这些,大家什么也没有看出来。
胡大炮轻轻地说,鱼来了,这群鱼是胖头鲢子,那条二十多斤的白鲢是我的。
说着,他猛吸两口烟,左手从嘴角拿下明晃晃的烟头,右手从裤兜里掏出墨水瓶做的炸药包。说时迟,那时快,大家刚刚嗅到一丝引线燃烧的火药味,炸药包就在水潭里爆炸了,腾起丈余高的水浪。水面立即漂起一片耀眼的白,有的鱼被炸死了,有的鱼被炸晕了。大家下饺子似的扑扑通通跳进了河里,多多少少都有收获。当然,那条最大的白鲢没有人去动。胡大炮不紧不慢地一个猛子扎进水潭,浮出水面的时候,怀里已经抱住了那条大白鲢。
不就是用墨水瓶装点炸药,埋上雷管,接上引线,往水里一扔吗?然后就是跳进水里捞鱼。这没有什么难度嘛。有人不服气,也去河里炸鱼,炸了三五回,连个鱼毛也没捞上来。
胡大炮知道了,就嘿嘿地笑。笑够了,他说,你以为鱼像你一样傻?它们精着呢。你的引线恨不得有一拃长,等炸药包响了,鱼早跑没影儿了。
大家这才明白,胡大炮不仅眼睛毒,而且胆子大。他做的炸药包引线极短,几乎是一出手,扔进水里就爆炸,鱼群即使想逃跑,也没有机会。
这个火候太难掌握,也太冒险,大家知难而退。尾随胡大炮,拣一两条小鱼,拿回家打打牙祭,是黄泥湾其他男人的唯一选择。
洗脂河下游,有一座水库。水库管理局在水库里放养了很多鱼苗,平时用铁丝网将鱼群拦住。天长日久,有的鱼长得很大。夏天洪水泛滥的时候,有些大鱼就跃过铁丝网,一路往上游而来。每年的这个时候,便是胡大炮大显身手的时候。即使洪水浑浊,胡大炮依然能够准确无误地判断出鱼群游走的方位。
有一年夏天洪水暴发,胡大炮又在河里放炮了。这一次,他炸翻了一条三十多斤的螺蛳青。他跳进水里捞鱼,却扑了个空。浮出水面一看,有个陌生的年轻面孔先他一步,抱住了大青鱼。这个愣头青喜滋滋地将大青鱼拖上岸。
你给我放下!胡大炮的儿子胡小炮喝道。
凭什么?愣头青扭头瞪了胡小炮一眼。
你不懂规矩是吧?胡小炮质问。
谁逮住了,就是谁的。说着,愣头青扛起大青鱼,一跑狂奔而去。
胡小炮手提鱼叉赶了上去。赶了一会儿,眼看追不上,他飞起鱼叉,一叉将愣头青叉翻在路上。
大家都提着自己捞的鱼,团团将愣头青围住。胡大炮也走过来,劈手扇了胡小炮一耳光。他蹲下身子,一把拔掉了愣头青腿上的鱼叉。鲜血泉水似的从伤口里流出来。胡大炮从汗褂上撕下一个布条,将愣头青的伤口紧紧包扎起来。
原来,这个愣头青是来黄泥湾走亲戚的,陪姑父一起来河里捞鱼,确实不懂当地规矩。他姑父黑着脸,责骂了他几句,又转脸对胡大炮说,你家小炮下手也忒狠了!
胡大炮替儿子小炮赔了一堆不是,他说,这条螺蛳青我们不要了,送给他了。我们现在送他上医院,医药费算我的。
著名作家冯骥才的作品《大回》写到,能人全都死在能耐上。胡大炮虽然没有死在能耐上,却残疾在能耐上。有一次炸鱼的时候,他没有来得及将炸药包扔出去,炸药包就在他的手中爆炸了。一声震耳欲聋的轰响之后,河边冒起一股白烟,胡大炮倒在了血泊中……
失去了右手的胡大炮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在洗脂河里炸过鱼,他和他的老婆孩娃便很少吃鱼了。说来也怪,他们身上浓郁的鱼腥味竟然慢慢消了,后来一点儿也闻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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