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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当侯


周明金

家有八犋牛,不如街头叮当侯。

“叮当侯”是侯铁匠的雅号,是邻家姨家表哥送给他这个表弟的绰号。

邻家表哥有良田千顷,雇工20余人,各类牲口,光能犁田耙地的耕牛就有八犋。可是邻家表哥活得不轻松,不光人累,心也累:要操心农事安排,要操心长短工的分工,要操心牲口的草料,还要操心一家人的柴米油盐酱醋茶衣食住行。自觉不及他表弟侯铁匠生活的安逸。古时候官爵文到阁老、武到侯,表弟又恰好姓侯,干脆送他一个封号——叮当侯!

叮当侯世袭铁匠,屋外无田无地,屋内无妻无子,只有父母遗留给他街面房三间。一间摆的都是生产需要的锄、耙、镰、铲,生活需要的刀、斧、勺、钩、钉等成品。一间卧室,整天门上锁,没人知道里面的情景。另一间是铁匠铺兼厨房,铁匠炉、风箱、大锤、小锤、手锤、砧子、铁块,还有钳子和磨石,占据了大半间。铁匠铺少有人造访,一是有些偏僻,二是铁花四溅打铁声音刺耳,三是去了也没个坐的地方。

逢集,叮当侯早开街面房营业,购买者购其所需,或者拿走预订的物件。背集,常见铁匠一手捧着紫砂茶壶,一手端着旱烟袋,哼着小曲,悠哉游哉在门口瞄南来北往的女人。打铁都是在逢集的下午进行。选料、烧料、锻打、定型、抛钢、淬火、回火、泽油一丝不苟。打铁无样,边打边像。叮当侯打铁是祖传的技艺,心中有数,眼中有活,打啥像啥,有模有样。尤其擅长打制各种刀具,样好,刃好,轻便,锋利,吹毛刃断、斩金截玉、削铁如泥。

打铁苦,尤其炎炎夏日,红炉边上苦不堪言。即使是寒冬,也是挥汗如雨。天下三样苦:打铁、撑船、磨豆腐。叮当侯知道打铁苦,不希望别人苦,他一直拒收徒弟。

转眼到了1937年,日本鬼子进中原,小镇上的人习武强身,防范日寇,铁匠铺成了热门行当。叮当侯不分时日地打铁,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鞭、锏、锤等是每天主要叮当的铁器。表哥常常半夜听到叮叮当当的打铁声,更加难眠。

很快,日本鬼子袭扰到了淮河两岸,小镇笼罩在一片血雨腥风中。表哥首当其冲,带着家人细软外逃,庭院成了鬼子的大本营。

叮当侯没办法外逃。这天清早,他正在打铁,突然闯进两个日本鬼子,还有歪嘴斜眼二流子街坊侯铁蛋,凶神恶煞般地来到侯铁匠跟前。一个鬼子从腰里抽出佩刀叽里呱啦,连说带比画,放在铁匠炉边。侯铁蛋狐假虎威地说:“叮当侯,不,侯铁匠,少佐听说你打的刀大大的好,特地来找你打造一百把,照长官佩刀的样子,质量必须保障,至于价格嘛,皇军一定不会亏待你的,限你七天时间。”

叮当侯微微一笑说:“侯铁蛋,不,侯长官,作为街坊,你应该知道打制刀具过程繁杂,烧料、锻打、定型、抛钢、淬火,一把好刀没个半天时间定然不中。七天赶制一百把刀,就算杀了我也完球不成。”侯铁蛋把叮当侯的话学给少佐听,少佐掏出手枪指着叮当侯说:“你的半个月时间,完不成,死了死了的。”侯铁蛋瞪了叮当侯一眼:“听到了吧,别耍狡猾,完不成,死啦死啦地!”还做了一个刀抹脖子的动作。

叮当侯坐下来“吧嗒吧嗒”抽一袋烟,稳了稳神。拿过日本少佐的佩刀翻来覆去地研究一通,切、削、砍、剁,不卷刃,不豁口,说明功夫全在锻打、抛钢、淬火上。这有何难?

侯铁匠反锁了街面门,逢集也不再开门营业,开始专心打制日本少佐要的佩刀,并找来把兄弟葛大壮、刘全能帮忙拉风箱,打二锤。叮叮当当,夜以继日。侯铁蛋隔三岔五来催进度,看到叮当侯他们光着膀子,热汗直流,心里那个痛快,如同三伏天吃了根老冰棍。

转眼十天过去了,一个月黑风高夜晚,几十个蒙面人手持双刀偷袭了鬼子老营,砍死砍伤鬼子二十余人。正当鬼子乱作一团哭爹喊娘的时候,叮当侯的铁匠铺燃起熊熊大火,叮当侯也杳无踪影。

新中国成立后,表哥回乡,说在蚌埠见过叮当侯,仍然在叮当打铁,一个当地女人帮忙拉风箱、打二锤,旁边还有一个玩耍的十来岁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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