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光华

我觉得竹子要砍了，或者说我要砍竹子了。

竹子要砍是因为它的生存空间正在受到打压，而我要砍竹子是因为到了春夏之交用竹子的时令。

不知道竹子知不知道我要去砍它，也不知道它们喜不喜欢我去砍它。那些竹子在经历了又一个夏秋冬春的岁月变迁之后，依然有一部分在老宅故园的一隅枪林剑立，它们在仅剩的百十平方米的有限空间内兀自蓊蓊郁郁，蓬蓬勃勃。

我没有砍竹的篾刀，那东西已经成了难寻的古董，但我有一把旧菜刀，我花费了近20分钟时间将它在磨刀石上磨得锃明瓦亮，锋芒毕露。

然后头顶着春末煦暖的太阳，提着刀走向竹园，我感觉这种晴好的天气很适合砍竹，走进竹林，便走进了阴凉，阳光从竹叶间的缝隙里照下来，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图案，轻风吹来，竹影婆娑，这时候没有湘妃在抛洒眼泪，也没有竹叶青在穿梭爬行，只有周围偶尔传来一声鸟鸣。

疏疏细竹守驻故园。这种散生的细竹种类很多，有斑竹箭竹棕竹凤尾竹紫竹等，但我以为我家故园的这种是苦竹，竹子长成后都是纤纤细细清清瘦瘦，最多能长到两三厘米粗细，虽不粗壮，但依然不失柔韧坚强、正直挺拔和虚心傲骨。

竹是我爹30年前栽的，初栽时只有三五十根，逐渐繁衍成幽篁万杆的竹林。小时候竹林是孩提的乐园，在竹园里挖春笋、捡粽叶，捉过迷藏，抓过知了，打过雪仗，摘过李枣桑栗的果实；我记忆尤深的是老家堂屋中堂曾挂过一幅竹雨松风蕉叶影、茶烟琴韵读书声的对联，因为有竹，所以至今仍把它印刻在脑海；因为有竹，我喜欢包括孟郊的“竹竿有甘苦、我爱抱苦节”在内的很多吟诵竹子的诗句；因为有竹，我还记得在竹林边乘凉听过收音机里刘宝瑞说的那段脍炙人口的门对千棵竹短无的单口相声。

竹子的生存需要气场，就是常说的那种人气和地气。以往村居，那时对故园的竹砍的多，竹不见少，反而更加繁盛；如今我们都搬迁到了新农村居住，它们反倒落寞地一点点地低迷萎缩，加上去年集聚区用地施工推土平场倾轧折腾了一番，竹林大有大势已去的颓废。

我砍竹子是为了给菜园的丝瓜黄瓜豇豆搭架子，这是我和乡邻们每年的必修课，无论虚心劲节甘于奉献的竹子本身愿意与否，我都认为我砍走它们，让它们去支棚搭架比将来被铲车推平倾覆徒遭灭顶更得其所哉。

其实30年来竹林确实为我家乃至全村做了不少贡献，除了美化环境、净化空气和给人赏心悦目的感觉之外，还做过晾挂面用的撑竿，挂蚊帐的穿棍，赶牛用的鞭杆，育秧苗的拱圈，钓鱼用的渔竿……

我开始拣粗大点的竹子下刀，砍竹是细致活，要砍到根部不至浪费资源；砍竹要快准狠，不能拖泥带水，如果拖带出竹边皮要小心滤到了手；我尽量一刀一根，砍成六十度的斜角，利于将来深插入土；最后再用刀一根根顺茬砍掉竹枝竹叶。

我将这百余根竹子一溜儿放在地上，约莫我还能扛得动它们，我将它们扎成捆，然后我扛起竹子往我的新家园方向走，回望竹子稀稀落落所剩寥寥，想到总有一天这些竹子会与我诀别，故园的竹子将成永远的怀念和记忆，心中不免隐隐生起一种难以割舍的仿偟惆怅，此刻，稀疏的竹子哗啦啦地在我身后歌唱，我默默地前行，小心翼翼地踩踏着地上的枯草与竹叶，沙沙，沙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