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明洪

暮色西沉，夕阳染红了半边天。一串串悦耳的单车铃声将我小小的心带到遥远的天际，年幼的我站在村口踮着脚尖翘首张望，心中充满了期待。终于，一个矫健的身影伴随着单车铃声由远及近，近了，又近了，更近了，最后终于凝成一个高大的形象，变成我的父亲。

父亲不只是我个人的父亲，还是一个班孩子的老师。父亲的学校在离家十来里路的另一个乡，学校很小，两间低矮破旧的土坯房仅能容下70人，父亲是小学校的老师也是校长。

“哎哟，老了，老喽，想当年生吃牛肉不用切，现在只吃豆腐和鸭血！不服老不行啊。”这是父亲对着镜子照了半天后得出的结论。在一旁看书的我这时才注意到父亲额前那一缕飘逸的白发，刹那间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和不安爬上心头。长路漫漫，父亲陪我度过了无数个凄清寒夜。想到终有一天他也会舍我远去，而漫漫长夜我终究要一个人走时，那种悲痛和感伤是无以名状的，也是撕心裂肺的。

生平第一次违抗父命是在那年高考后，分数下来后父亲满心欢喜。在这之前，他最大的愿望就是他唯一的儿子能和他一样执三尺教鞭。教书育人这自然是好事，况且当时农村盛行的说法“子承父业”。父亲的事业自然要有儿子继承，这一点本是天经地义，可时代却让我成了“逆子”。我义无反顾地走上当兵这条路，是父亲始料不及的，同时对他的打击又是不言而喻的。记得刚提出这一想法时父亲暴跳如雷，坚决反对。可我毫不退让。打那以后，父亲就沉默了，对我的事听之任之，不闻不问。

邻人对我当兵一事都感到很诧异，父亲不得不一遍又一遍地解释：“孩子大了，总要有一些自己的想法，不可能一直按着父辈们划的方方框框走下去。”父亲对我的选择是不悦的，只是碍于情面不好左右罢了。那段时间，父亲常一个人在背地里生闷气，平日里很少抽烟的他总是坐在沙发上吞云吐雾。话语自然也是少了许多，父亲这种无声的抗争，令我心如刀绞。

当兵走那天，亲戚好友都来车站相送，唯独父亲没有来，我有些伤感。当接兵的客车缓缓移动时，父亲竟奇迹般地出现在人群的外围，这是我意料之外的，可那分明就是我的父亲啊！车窗外婆娑的黄叶勾勒出一个秋的轮廓，父亲老了，而我长大了，我的心头掠过丝丝悲凉。听母亲说，车走人散后，父亲还独自立在那里久久不肯离去。哎，我的父亲啊！

部队在东北的一个偏远小镇，常年飞沙走石，荒无人烟，苦得很。每每闲暇之余，当初对父亲的伤害一直在我心里耿耿于怀，我没有勇气去祈求父亲的原谅，只祈祷上苍保佑他健康。

前段时间，远在千里的父亲竟给我写了封信：“……年轻时逞强惯了，现在上了年纪，凡事皆想躬身实践，却又力不从心！烦闷之余又有小疾困扰，但无大碍，你大可放心。思来想去，你的抉择是对的，至少于人于己都还不错！父子一场，本不该奢求太多，只愿你好，仅此而已……”读完父亲的信，我情不能自已，潸然泪下。夕阳里悦耳的单车铃声仿佛又萦绕耳旁，往事变得鲜活生动，历历在目。

记得年少时曾读过一本书，书上说：“生活原本很难，而刻骨铭心的爱却能够如此简单。”那时反复揣摩不解其意，今日恍然大悟，大美不言，大爱无声。父亲原谅了我的不孝，父亲的心永远是一颗父亲的心啊！

亲爱的爸爸，如今我是你的骄傲吗？你的孩子已经长大，站岗执勤保卫国家，风吹雨打都不怕。贫穷的我什么都无法给予你，仅能给你那些微不足道的关心，你收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