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 琴
打春了,风刮在脸上,怪疼的。
老黑从新辟的菜园里出来,拿刀将黄萝卜切丁,和麦麸、菜叶、碎玉米粒搅拌一块儿,料桶里的鸡食就变得充裕。
儿子小黑在山洼东头建了个鸡场,他一人料理,吃住都在那儿。鸡场才拾掇,老黑就迷上那些新买的鸡崽,毛茸茸,肥嫩嫩,像洼子里三岁大的娃娃,这心里呀,就会念叨起儿子刚学步的时候。
他把送鸡食当借口,常做点好吃的,一块儿捎带来。今天落雨,风照旧刮着,老黑又来看鸡。
爹,辛苦了。
小黑声音轻轻的,接过热乎乎的饭盒和料桶,瞅瞅爹身上湿哒哒的雨衣。
说啥呢,自家孩子!
老黑也瞅瞅儿子,父子俩对视片刻。
小黑就故意朝爹咧嘴笑笑,舒展下眉头,作出一副轻松的表情。他饲养的鸡,属麻鸡。这鸡生长速度快,肉质鲜嫩,下的蛋大,鸡毛根根丰满亮丽,能当装饰物售卖。他相看过许多鸡种,最终挑选了这一种。
老黑又看了一圈鸡场,回家了。途中,他遇到几个老邻,停住,说了一会儿话。
山洼里生长一种匍地而生的黄花,一年到头不败,天越是冷,花越是香。他折下几枝,带回去,放在妻子的房间。
那些鸡儿咋样?
可好。
咋个好?
能吃,能跑,个儿忒大。
多大?
他用手比画了一下,又指指墙上的画,和这上面的鸡儿差不多。妻子抬起头,默默地倚在床边看了一会儿。
老黑就给妻子喝水喂药,又在地里捋了几把韭菜叶。二月韭菜鲜,二月的小鸡准养得肥。
半个月后,一天清晨,老黑从鸡场回去的路上听到一只小公鸡的打鸣声。
喔喔,喔喔——
声音洪亮清脆,听得人精神抖擞哇。呀,公鸡会打鸣,那母鸡下蛋也快喽。他心里一阵松快,觉得有啥东西,开始慢慢地踏实下来。
这天中午,老黑特地包了新鲜的韭菜团,赶着送来。咸团子甜团子,洼里人不咋吃,除非逢上喜事儿。
小黑掀开饭盒,眼睛亮了亮,吃完后,还咂咂嘴,香。
咱去那边,爹想和你说说话儿。
老黑挑了一个开花很多的小土坡儿,这旮旯风小。儿子回家后,话一直很少,虽然他挨着自己的肩膀坐下,但脊背微微弯曲着,有点放不开。
他握住儿子的手,轻轻地说,人一辈子哪能没个错?年轻时,我进过乡里的紫砂厂,这是好单位呀,可我却偷拿了公家的东西。
这让小黑一结巴,那你为啥拿?
老黑陷在往事里,你外公呀,一辈子就迷个紫砂壶,又遇上他生日,我想显摆一把,耐不住就干了赖事,手艺没学成,人被劝退了。
那后来呢?
回来种地呀,面朝黄土背朝天。
再后来呢?
你娘嫁给我了,她不嫌弃。说到底,是因为穷,穷生贼心。
老黑眼睛微微眯着,眼角的皱纹很深,他眺望前方,又缓缓地低下头。
小黑也跟着垂下头。
一阵冷风吹来,老黑站起身,说,我记着这教训哩,发下誓,老老实实种庄稼。小黑没打寒噤,父子俩都被风吹得脑袋激灵。
他们返回鸡场,路边的黄花很香。
早上,我听见场子里的公鸡打鸣儿哟。老黑这才说出口,他打量鸡舍,朝一处地势开阔的棚子前坐下。
是哩。小黑嘴巴咧了咧,有点害羞,有点兴奋,只怕明天就会出新鲜的第一窝鸡蛋。这在山里饲养麻鸡,风吹日晒,他脸上的沟壑深深浅浅,再不似以往的嫩白。
过一会,他手机响了,接听后,手一哆嗦,几乎不敢相信。
好的好的。
他连说了几个好字,话都不利索,一脸的激动。
啥人打来的?老黑问。
李所长,原来单位的领导。他说,鸡下了蛋,就送所里,反正食堂也有需求。他还惦记着我……
老黑感喟一声,家里盖完房,妻子突发疾病,手头紧。儿子一急,挪用了单位的一笔钱,他心慌张,又把款子补上,但被所里觉察,最终被开除了。
老黑猛拍儿子肩膀,好好干,爹给帮衬,吃一堑长一智,养鸡也是一条致富路,再说你学的专业就是给鸡治病!
到年底,自己卖菜粮的钱,加上儿子挣的,肯定能把医院欠下的费用还上!
小黑明白爹的意思。他顾不上停歇,又忙着清理鸡粪,给鸡舍铺稻草,检查设置的拦网,不经意间,脊背就挺得笔直。
鸡蛋销出去一周,小黑娘能下地走了。
娘,我搀你散步。
我要去鸡场看看,你爹说这几天下的都是双黄蛋。
有风呢。
不算冷,不碍事的。
母子俩人缓缓地朝前走。晌午,晴好天气,风暖和了一些,金色的光线映照在山洼里的鸡场,明亮而富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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