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梅

我们会离山水远一些，这在冬日是自然而然的，但对于山和水来说，那也许是她们的幸运。人会根据自己的喜好和心情，选择在某个适宜的季节，在某个恰当的时候，临近一些地方及事物，包括一面湖，春意阑珊或者山野空旷，而四季却是山水的一生，这如同我们的一生是我们自己的，我们活着我们自己，无关那些走近又走远的人，无关一些喧哗的声响。

午后的湖泊是寂静的，在冬日的湖畔，想什么都可以自由，有一些想法像清瘦的树枝，枝条们脱去了树叶，清楚而错落。鸟儿们藏在树枝上，像天然的树叶。人藏在这湖泊里，像是一滴无声、无色、无味的水。人在接近简单的时候，那些可有可无的想法，就有了水墨的感觉，越是少有的色彩，越接近主干的真诚。

我在那样枝条的缝隙间看湖，以及湖光和山色，像透过独体字舒朗的笔画，看到另外的一种浩瀚。阳光照在水上，波光粼粼，一点也不强烈，阳光和水色，仿佛认识了好几辈子，没有恩怨，没有勉强，一切了然。这是冬日的湖，湖里蓄着的水，每一滴水都洁净得很，每一滴水都有佛心，我和她坐在船上，一起漫无边际地聊叙，有时也不说话，只看远处的山，感受风的纯粹和清凉，好似住在水的晶莹里。

曾经靠近过许多湖和海，会慕名而去，住在一些亲水的房子里，会选择大面的窗，接纳我心里想要的宽阔。但还是更愿意亲近这家乡的湖水，这里有信任的部分，也有几分便捷。现在，我在这湖上，如同被湖水深深拥抱，最深厚和安稳的爱意莫过于此吧，像这些水一样，真诚而周全，豁达而妥帖。有一些水波澜壮阔，但动荡不安。我们说起这湖水冬日的好，似乎不必刻意提起名字，我家乡的南湾湖水，总是这样在我们身边。

都说这个下午真好。看冬天的湖，犹如拜访故友，一如许多年了，你还没变，朴素的面孔，并不玲珑的心，相顾无言，相视一笑。在一起才是真正的相守。这不仅仅是人和人，想必人与水、人和山也是如此吧。冬日的湖与岛上，少了游人，冬时自然有一些过滤，水也是。近来喜欢安静，不愿与人辩解，即使虚妄的声音过于嘈杂，学会在某一刻转换到自己的谱子。一些高亢的人和事，像是从水里跳出的大鱼，一条接着一条，展示身段、华丽和心机。

我从不关心那些。我真正爱着的，不过是一些水，一些和水一样的柔软、善意和宽阔。热爱一切美好和有意义的。这时，湖上，就很好。我们好像是一些鱼，是从外面游进来的，一条红色的鱼，一条银色的鱼，游来游去，游去游来。也许只有化身一条鱼，我们才能和水更亲近，两条或者几条就好，我们才能成为山水的一部分，消隐在水面以下，摆脱一些人声。

还有些时候，你会觉得自己是一滴水，在无数的水滴中。我们从生活的忙碌和干涸之中，拥有这短暂的幸运，另外的一些水，如同屏障，避开了许多的自我追捕。假如有人取了这滴水，就让我们遇见一些茶吧，成为岛上四月里透明的一杯，滚烫的生活之后，有最为宁静的香气。

在岛上走走，看些什么或者不看什么，经过一些山石和流水，和空中各种各样的树枝。或久坐在湖边的树桩上，年轮沉默。冬天湖、岛、树、石，真是不同，像一瘦再瘦的诗句。风并不怎么凉，把水上栏杆的倒影，吹成一条条的波折线，勾画在我们的脚步下面，像是作文里的佳句。有些生活的段落，是文章的佳句，好的句子自然、朴素，灵动，也不乏深刻。

鸬鹚从水面长飞，记录的人站在船头上，迎着风屏住息，仍是惊扰，船激起波浪，水的变化传递给它们信息。万物有信。我们从冬日的湖语里获得信息，从岛上鸟儿的羽翼和小猴子的跳跃里获得信息。这时的湖是一面从春擦拭到冬的镜子，万物与自己都在镜中。四季里，只有冬日的湖是灵魂的知己，冬日的岛可以良久对视。我们在这时这地，读出一种简洁，一种温暖，一种近似又不同于围炉而坐的温暖。

行人错落着，是湖上的音符，尽管很少，但也不算稀有。冬日的湖山，会有一些吟唱，自然的草木，水底的游鱼，寂静的楼阁，安静的船舶，当你停下来，你会听到一切：万物的乐音。大自然的本身就是一种韵律。人也是一个音符，嵌入自己最想要完整的乐句。

停在一面湖上。阳光透过水面，水底的深处有隐隐燃烧的火。湖水洗净了一个平凡的日子，这样的灵魂的淘洗，在冬日的湖上，也不仅仅在这里。人最终的房子是大地，最后的伙伴是花草树木，因此，我们要始终善待她们，大地、星月、山水、花木、草虫，以及自然之一切。善待她们亦是爱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