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孔梅
每到元宵节,我就想起小时候长辈们做的面灯。那红红绿绿的面灯斑斓了我的记忆。儿时的回忆,和对逝去亲人们的怀念就搁进面灯的味道中。
在我家乡一带,有“正月十五大似年”的说法。正月十五那天,早早地吃完午饭,先去祖坟打扫一番,待到天擦黑时,就烧纸放鞭炮,点亮祭祖的裤灯,然后依次叩头祭拜,再然后,就是孩子们在四周玩耍,大人们就坐在坟前叙家长里短,叙长辈活着时的故事。那时候,裤灯都是用红色、绿色,紫色、白色的纸糊的。插上三根竹签,把粘好的纸桶罩上,点上蜡烛,就成了家乡特有的裤灯了。插亮几排裤灯,坟头才显得有气势。
元宵节这天,是四处坡岭上最为热闹、最为亮堂一晚。站在山岭四处看,天空中的明月在元宵节这天,也显得黯然失色,被色彩斑斓的裤灯取代。四处的坡岭,各式的花炮不断在天空点燃,它们在天空中绽放五光十色的花样和图案。年,在元宵节这一天,达到了最高潮。
老家余集镇的风俗是凡嫁出去的姑娘不准看娘家灯火。我们那时虽然还小,是没有资格去参加送灯队伍的。
记忆中,最让我快乐的时刻,是母亲忙完了手里的活,和三奶、四奶、五奶、二妈、三妈、大娘她们相邀去山顶上看灯和烟花。母亲这时会腾出时间,为我们点亮小灯笼。我们和堂妹们一起在山岭上,打着灯笼围着大人们转圈。大人们却在谈论着哪里的花炮最热闹,哪个家族混得最好最有钱。
直到她们远远看到亲人们的身影时,才带着我们这些女孩子,恋恋不舍地从山岭上回家,准备家里发灯吃饭。
每年,到了正月初十左右,母亲和婶婶、奶奶们就开始为做面灯忙碌开了。泡米踵面,以做放茜时的底面,父亲这时又开始洗石磨,驾上石磨的架子。石磨的架子就搭在我们家门口,那里是我们小湾里最宽敞的地方。有了架好的石磨,附近湾里的人也会陆陆续续地来到我们小湾里磨面。
面灯,也成了余集这一带的特色小吃。那时候,几家女人合伙相互磨面。面灯都是糍面做的。糍面就是把大米和糯米合磨成浆,用稻草灰汽个六成干,掰到蒸笼里蒸熟。蒸熟的糍面,在老家称为茜。茜在热乎时,母亲会在案板撒上锺好的大米粉,再把蒸熟的茜放在上面,趁热揉搓,切成小面团,做成各种面灯需要的图形。
做面灯也有讲究,六畜会按照它们的形象各做出两个。供桌上也摆放着各式的面灯,都是按照吉利话来做。如年年有余,就是四面莲瓣中间卧着一条点满红色的鱼,红的是金锞子,绿的是银锞子,上面都安上大灯槽,以便正月十五那夜上油点灯用,也祈愿着新年发财走好运。做这样吉祥的面灯时,都是要做四对或者六对,预示着四季发财、六六大顺之意。麦垛子、稻垛子、五谷丰登这几盏面灯上面是不安灯槽不点亮的,听母亲说如果这几盏面灯点亮了,预示麦垛子,稻垛子会有被火烧之险。每次母亲做这几样面灯,都比其他的面灯要大一些,祈愿着新的一年丰收。面灯中的十全十美、七世团圆、五子登科、出门遇贵、四方见喜等吉利话灯都是按着名字的数量在面灯上安灯槽。有的面灯上面都安满了灯槽。如十全十美,那么一个小面灯竟然安上了十个灯巢。现在想起来,我还挺佩服他母亲她们的巧手和智慧的。灯槽上的灯芯,一般都是把自家纺的棉线剪断,趁面灯比较热和柔软时,把灯芯插进灯槽里面去。面灯冷了就硬了,就没办法再安灯芯了。安罢灯芯,还要给面灯用红绿颜色点缀上彩。如果面灯冷了,就不容易上色;太热了,点上去的颜色就会染上一大片,颜色不好看不说,吃的时候还有点发苦。
面灯点亮了,放面灯时也很有说法。家中的六畜按照它们的形象,一只放在它们住的地方,另一只放在供桌上供着。那年的六畜兴旺不兴旺,都由着放在供桌上的面灯的光亮程度来定。听大人们说,这个是很准的。大门一对绿狮子放在门磴上,二门一对白象用凳子垫着。堂屋门口,一对大大的银锞子下面垫着我们抢来的裤灯纸上,卧房门口和床上放的是面人。白象的牙和牛角,一般都是用猪牙做装饰。那时候,猪牙每家都会备几对,以便于做面灯时用。
快发灯了,灯油一般都是用芝麻油。听长辈们讲,香油有辟邪通神的功效。所以上灯油,都是家中主事的男人做。五彩斑斓、花样各式的面灯,整齐有序摆放到簸箕里。父亲洗澡、洗手、漱口后,恭敬地跪在堂屋里,先烧香烧纸,哥哥在大门口放鞭炮。烧罢纸,父亲就开始上油点面灯了,听母亲说,男人上油点面灯,人丁六畜就会兴旺平安,这是祖辈流传下来的规矩。
我和妹妹围在簸箕旁边,兴奋地看着父亲上油点灯,因为用上我们的时候到了。灯发亮了,我和妹妹就分别把面灯送到池塘里、水井边、猪圈旁、牛栏里、鸡舍上。那天的池塘边、水井旁、破旧的茅草牛栏里,都有几家的面灯照亮。供桌上的面灯都点亮了,青瓦土墙的堂屋里,一年来最亮、最热闹的夜晚到来了。
灯发完了,已是夜里九点多,母亲这才开始喊我们吃饭。吃完饭,油枯灯灭,我们开始收灯。
收回来的面灯,依旧放在簸箕里晾着。听母亲说,面灯是要等到三个“花章”时才能吃。三个“花章”即是正月十八、正月二十八和农历的二月二这三天。棉花丰不丰收,就看这三天的天气了。如果这三个“花章”天气好,母亲就把家里所有的自留地都种上棉花。那时候棉花对于每个家庭都很重要。一家人衣被冷暖、纺线、织布、做鞋子,全靠自家地里种的棉花。所以在这三天就吃正月十五的面灯,希望收回的棉花长得像面灯那样柔软洁白。
正月十八、二十八、二月初二这三天,是我们小时候最期待的日子。母亲煎的面灯,到现在想起来,依然是一道难得的美味。因为它的做法很独特。先把锅里均匀地倒上油,再把面灯切成薄片,一片一片地摆放在锅里。均匀地洒上水,盖上锅盖,等看到冒大气时,揭开锅盖,把煎黄的面灯翻一面再煎,等煎好了第二面时,就不盖锅盖了。用小火把面灯慢慢熥熟,再把早已准备好的盐水和切碎的葱花蒜苗撒在煎好的面灯上,趁着锅灶的小火,用锅铲来回翻炒。直到听到锅里的面灯滋滋直响、葱蒜的香味弥漫整个房间时,面灯就可以吃了。那外焦里糯的面灯,咬在嘴里,咸香适中,让人回味至今。
过去的青瓦土墙的房子,大多已经翻新了;往日的温馨快乐,已经成为回忆。城市里的霓虹灯再璀璨,也点燃不出儿时元宵节的山岭上裤灯的精彩,再好吃的东西也吃不出儿时面灯的味道来。父亲母亲已经走远,寄寓着父母希望的面灯早已成为往事,但却依旧斑斓着、充实着我的生命,成为一段美好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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