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康明

马东跃大学毕业在省城掘得第一桶金后，在省城娶妻生子，安家落户。如今衣锦还乡，不但出资修了出村的水泥路，还在家乡小县城的高档小区买了房，说是要接二老进城去享福。

一石激起千层浪。一时间家家户户都拿马东跃作为教育孩子的标杆——你看看人家!这“看看”里面至少包含有两层意思，一是孝顺父母，肯花钱买房给父母住；二是有出息,年纪轻轻就事业有成。

乡里乡亲见了马二爷都是一水儿的赞不绝口：“二爷，您真是好福气！儿子真争气！”

“二爷，您老快成城里人喽！”

“二爷，您什么时候乔迁新居，可得提前告诉一声，我们可得讨杯喜酒喝喝呦。”

马二爷这时候总是板起脸，站住脚，两手往背后一搭，将身一侧，说：“我才不去受那洋罪呢！城里人连住对门的都不认识，整天圈在屋里还不把我给憋死？哪里有和大伙一起忙来干干活，闲来打打小牌痛快？”

话虽这么说，可马二爷心里还是漾起阵阵快意。在和老伙计们一起玩牌的时候，兜里也不忘揣盒儿子孝敬的好烟撒撒。有年轻人知道那烟的价格不菲，就打趣说：“二爷，您玩这牌，一天的输赢，也赶不上这盒烟钱。”二爷笑笑说：“老侄子喂，这可是两码事啊！玩牌就是要分输赢才有意思，既然是玩儿，当然要小，小赌怡情嘛！这烟是你大兄弟孝敬的，我能抽得，大伙儿也都能抽得。东跃小时候哪家门没有串过，哪家的好东西没有吃过，你们说是不是？”

大伙都说是，二爷宅心仁厚，难怪儿子这么有出息。二爷连连摆手：“去去去，少打马虎眼，看我这盘不关你们的（打“跑得快”，一张牌未出称“关的”）。”

大伙儿的注意力又都转移到牌桌上。

一转眼，到了中秋。东跃打电话说要回来过节，老两口那叫一个高兴！老伴儿早早就瞄好了最壮的小公鸡，嘱咐二爷提前到镇上买些大板栗，做孙子最爱吃的板栗焖仔鸡。还专门请村里的船户张一毛在门前池塘里捞了两条胖头鱼，养在水缸里，到时候吃个新鲜。时鲜果蔬更是不在话下。

一切准备停当，老两口翘首以待，只等儿孙回家团圆过节。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原定八月十四下午回到家的，结果老两口眼巴巴等到月上柳梢头，才等来了儿媳妇米兰的电话。说东跃在县城遇到了业务上的朋友，结果喝多了酒，也没顾上给您二老说，今晚就在县城房子里歇一夜，明天再回。

这下可把二奶奶给急得！倒不是担心儿子喝多了酒，而是明明今晚就能见到可爱的小孙子，却非得等到明天！二奶奶心里那一个急哟，不觉把个东跃老娘给骂了上百遍。

二爷一旁掩口只笑，这人是老糊涂了，怎么自个骂自个呢？明天就明天呗！不就隔十多个小时嘛！可看着老伴茫然若失、神不守舍地发愣，二爷安慰说：“你别愣着了，赶紧洗洗歇了吧！他来不了，俺们可以去啊！明天一早俺们搭头班车进城接孙子去！”

二爷这么一说，才算救了老伴的急，可也还是一夜没睡好。二奶奶四更天就爬起来做饭，两人草草扒拉两口，她就拖着二爷赶去桃花镇上坐头趟公交了。

等老两口赶到小区，天已大亮。小区外，护城河两岸，晨练的人三三两两已随处可见了。

“快看！”二奶奶指着护城河里升腾的白雾，一把拉住了二爷。只见那白雾翻卷，袅袅娜娜，似布幔、如轻纱，把护城河对岸的行道树、楼房都给遮掩得只剩顶了，映着初升的太阳，仿佛海市蜃楼一般。

“这会儿又不急了？”二爷掏出手机佯装给儿子打电话，“得让这个狗东西滚出来接驾才对，昨个儿坑得他老娘翻了一夜烧饼，连带俺也没有睡好瞌睡。”

“孩子昨天喝多了酒，难得睡个懒觉，你就别折腾他了。正好俺也几年没进城了，今个儿你就带着俺逛逛，就算免费旅游咧！”

直到日上三竿，二爷才拨通了儿子的电话。于是一家人欢天喜地地回家过节。

回到家，二奶奶就开始张罗做好吃的。儿媳妇米兰坐在灶前填火。娘儿俩边做饭边拉家常，聊着聊着就说起了早起接孙子的事。

“妈，那您早上怎么不打电话叫我们啊？”

“你们天天忙，难得睡个懒觉。再说，俺们年纪大了又没瞌睡。”

“那也不能······”

“这有啥？我和你爸刚结婚的时候，在镇上租了个门面做生意。那一天天还没有亮，正下着小雨，我心想这赶集的应该不会太早，开门就稍微晚了点儿，结果你猜怎么着？街上一个人没有，东跃他爷挎着一篮子鸡蛋正蹲在门跟前抽烟哪！”

此刻，马二爷正在院子里带着孙子玩儿。“……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杼……”孙子童稚的声音像是清亮亮的小溪水，越过短短的院墙，流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