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广学

七奶的儿子儿媳在市里上班，孙子上大学。儿子开车来接过几次，七奶不去，对老庄子的一草一木、一路一水都有感情，离不开了。

四年前老头子突然走了，七奶受不了打击，一下子病了，儿子开车把老母亲接走。七奶在儿子家住了不到一个月，就闹着要回去，不是儿子儿媳不孝顺，而是住不惯楼房，不能串门，也没人说说话，出门走走，也分不清东南西北。有一次稍走远了点，迷了路，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打儿子手机，儿子正在一个县城里检查工作，结果是儿子打的“110”，警察给送回的。

儿媳太爱干净，每天地板、桌椅、柜子拖来擦去，七奶看不顺眼，对儿子埋怨:“俺庄子的人都像这样讲究，那脚还能下地走路不？”

儿子说:“让她干干吧，权当锻炼身体了，省得有‘三高’。”

七奶回到了老庄子，就再也没有去儿子家了。

每年的清明节儿子回来看看母亲，再去老坟地上个坟，陪母亲住两天。七奶知道儿子工作忙，孙子要上学，儿媳是医生，更忙，过年还要值班呢。七奶这些年过年过节都是在镇上教书的女儿接去过的。

今年孙子考上了同济大学，一家子人乐开了花。七奶说老祖坟头上冒青烟了，孙子上名牌，将来是个人才啦，老祖宗都在暗中保佑着哩，得好好庆贺一下。

双休日，儿子开车带一家人回了，走到镇上买了烟花和鞭炮，噼里啪啦在老坟地放开了，吓得小鸟儿乱飞，多年没有生机的老庄子又忽地热闹起来。

那些搬到镇上和县城去住的老邻居得到喜讯一个个赶回老庄子来庆贺。七奶吩咐儿子找人来打鱼，门口包的那个水塘两年都没打鱼了，鱼肯定肥，得好好让老邻居们饱尝一下口福。

儿子说:“妈，我姐在镇上栏桂坊大酒店订好了，都去那儿吃酒席，多年的老乡亲们难得一聚，俺们好好拉拉家常。”

七奶的儿子我叫小叔，小叔打我手机，说我人熟，让我找个中巴车，中午把乡亲们拉到酒店去，又让我负责陪酒敬烟。我说，小叔你为难我了，我又不会喝酒抽烟的，小叔火了:“你这个书呆子，不会喝还不会劝么！”

小叔办事一贯大方，人缘又好，这一下子来了不少人。本来计划是订三桌的，陆陆续续又有人来，加上是双休日，小孩子们不上课，也来凑热闹，临时加桌。人们一个个地往小叔手中送红包，说是给大学生路上买水喝的，小叔硬是不收，说：“乡里乡亲的来看看，我就高兴，咋能让你们破费呢，你们的心意我领了，红包我是万万不能收的。”这些人不愿意，说：“这是俺的一点心意，不收，俺也不好意思坐了。”

我赶紧附在小叔耳边小声说:“小叔，他们都实在，先收着，回来找时间再退还吧。”

席间，小叔站起来向大家敬酒，小叔一沾酒就脸红，红着脸激动地说:“今天我很开心很感动，感谢父老乡亲们来庆贺！大家没有忘记我，我也没有忘记大家，多年前，我们都住在一个庄子里，彼此相帮，乡情浓浓，热热闹闹。当年，我是俺庄子里走出去的第一个大学生，我忘不了乡亲们前来庆贺的场面，更忘不了我在外地上大学姐姐当老师的那些年月，家里难也没劳力，乡亲们没少帮忙出力。俺们庄户人家纯朴、善良、热情、能干，这些年来从庄子里走出去的年轻人哪一个不是混得像模像样的！庄子虽然空了，没人气了，但我们的情意还在！来，为我们的友情共同干杯！”

晚上，回到老屋，小叔把送红包的人名和金额记在了一个小本子上，安排我抽时间把红包一一退回，并感慨地说这辈子欠的情怕是还不清了。

过了一会儿，七奶又拿来一个红包，说是杨四奶奶给的，七奶说：“四奶中午在酒店附近收纸箱子时就看到了你们。”小叔说：“四奶咋不进去吃饭呢？”七奶说：“她一个收破烂的可能不好意思。”小叔说:“这有啥，走，我去看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