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祖军
蓼城东10里的沙河岸边有个小镇,叫沙河镇;沙河镇黄土村有个庄子,叫红石庄。红石庄有个木匠姓申,
申木匠木工活做得好,做得绝,十里八乡远近闻名。
申木匠出身木匠世家,曾经家业很大。到申木匠父辈,家业早已败尽。申木匠弟兄仨,他排行老大,18岁分家,只分得一把斧头。
刚分家时,申木匠还不会做复杂的家具,今个在张家做根擀面杖,明个在王家做个锄头和齿耙,只求混口饭吃。
因为经常挨饿,能有活干不易,申木匠倍加珍惜每一次干活的机会,一根木头拿在手里,总要掰扯半天,哪头是根,哪头是梢,哪头轻,哪头重,哪个弯朝里,哪个弯往外,都有讲究。比方说,一个锹把吧,申木匠做的,掂起来,不粗不细刚好一把握住;扛起来,不软不硬不硌肩;使起来,不累胳膊不磨手得劲得很,挖起地来还出活。
有人问:“都是一根棍子,咋你做的锹把这么俏巴呢?”申木匠自豪地把脸一扬:“别的木匠干活,只求快,干完活,拿钱走人。我动斧头前,要瞅瞅木头,如果树弯了,就要考虑方向,弓背弯子朝后泄劲儿,挖土费力,弓背弯子朝前顺劲儿,干活省力。树梢松泡一点,肯定轻些,放在上头,树根实沉一点,肯定重些,放在下头,这样挖地夯土轮起来才能起到四两拨千斤的作用。”
大家都感觉申木匠说得有理,一传十十传百,找申木匠干活的人越来越多,申木匠的手艺也越来越精。他做的桌椅板凳,怎么摇怎么晃也不吱呀。他打的板床衣柜怎么受潮也不走扇。他制的门板推窗,从不用一根钉,卯榫一插,用锤子砸两下,严丝合缝,就像原来长得一样,用十年二十年不带脱榫的。
申木匠是挨过饿受过苦的手艺人。他常说:“手艺人只有活好,才能好活。”也还真是这个道理,他的活干得好了,找他干活的人就多了,他的日子也一年比一年红火了。不几年,申木匠就盖了房,娶了妻,生了一儿一女。
后来兴打工了,乡下人有钱了,进城了,上楼了,都喜欢买板材,请木工到家现场做家具。申木匠也与时俱进,拉着一车工具进了城,做起了现代装修。甭管什么家具,什么样式,只要你给他一张图,让他瞄上一眼,他准能原原本本给你做出来,往屋里一摆,不大不小不高不矮不宽不窄,任是谁也挑不出一点毛病。
完活验收的时候,申木匠带着东家看他做的门套、窗套、垭口、隔断、玄关、衣柜、鞋柜、书柜、酒柜、地柜、吊柜、橱柜、床头柜、电视柜……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几十样,边看还边说:“现在油漆工还没上,砂纸没打,你只管用手划拉,要是手上扎根小木签子,我的工钱一分不要。要是能找到一条超过一毫米的缝,我倒赔你材料钱。”
牛皮不是吹的,申木匠干的活,就连最挑剔的东家,也找不出砍价抹零的借口。
手艺人有个特点,能耐越大,脾气就越古怪。申木匠也一样,干了几十年木工活,楞没有一个人入他眼的,连个帮手都没有。同村有个小陈,初中毕业在外游荡几年,打算学手艺,选来选去,就拜申木匠为师了。
按理说,一个初中毕业的木匠学徒,按尺寸锯木头应当不难吧,可拜申木匠为师就完全不一样了。申木匠在梯子上面喊:“长25.57厘米,宽50.52厘米。”这可难坏了徒弟小陈,木工用的折尺、卷尺、拐尺,无论哪一种尺子,都只有厘米、毫米,精确到半毫米的尺子还真没有。
小陈锯一块,长了,安不上,再锯一点,短了,料废了。如是再三,申木匠火了,一伸手把小陈扒拉老远:“做木工的,要有两把尺子,一把在手上,还有一把在心里。一次错半毫米,这十来块板子排到头,手指头能从缝里捅出去。”
小陈也不是善茬,硬说申木匠刁难他。三说两说,师徒俩吵了起来。最后,小陈把工具一扔,掉头找老汪学贴地砖去了。
望着小陈的背影,申木匠直摇头,让他想起贴地砖的老汪常说的那句话:“现在年轻人,不愁饭吃,对手艺没有敬畏了。”
晚上在家,申木匠细细琢磨老汪说的话,感觉越琢磨越有道理,想和孩子们聊聊,随手打个电话给远在外地的女儿。
申木匠的女儿在医疗模具公司做设计。电话一接通,女儿还在加班。“爸,我这还在上班,晚会儿我给你回过去啊!”“咋恁忙啊?”“我们公司生产的模具,精度要求比日本德国的都高。我做设计的精确一微米,良品率就提高一大截。”“哦,一微米多少米啊?”“一微米是千分之一毫米、万分之一厘米。”
申木匠放下电话,怎么也想不出一微米有多小,随手又打给儿子。“孩啊,我在手机上看你们公司的新闻,你们干了啥事呢?咋和美国过不去呢?”“不是过不去,是竞争,我们生产的东西还有几纳米就赶上美国了,他们怕我们超过了,就制裁我们。”“哦,几纳米啊,应当很快赶上吧?”“还得好几年赶呢?”“哦,你慢慢赶吧,别太累着。”
“毫米、微米、纳米……应当差不多吧?”申木匠放下电话,慢慢嘀咕着,随手打开电视,看着自己最爱看的节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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