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晓冲

人到了一定年龄，记忆力就会下降，这是自然规律，任何人也无法躲避。

父亲今年78岁，他老人家的记忆力明显下降是在20年前，除了年龄这个客观的原因以外，一个更主要的因素是疾病所致。

那年夏季的一个午后，我正在楼上午休，十多岁的儿子忽然跑上来大声地哭喊道：“爸爸，快起来，你看我爷爷怎么了，他怎么不认识我了！”我快速跑下楼去。只见爸爸目光呆滞，神情恍惚，当时他只知道我是他儿子，但嘴里已经叫不出我的名字。他说：“大儿子，我晌午在地里干活，忽然头疼得厉害，你妈让我来找医生看看。”我的泪水流了出来，父亲这是病了。我立即拨通了妹妹的电话：“爸爸生病了，很可能是中风！”我把生性倔强的父亲送到了县人民医院，急诊医生认真检查后告诉我们，父亲是脑栓塞，必须立即住院治疗，好在没有出血等严重现象，不会危及生命。

父亲听说要在县里住院治病，坚决不从，对我们说：“你妈类风湿（关节炎）不能动，我住院了她怎么办？”没办法，医生只得给开了处方，让我们赶回乡卫生院给父亲治疗，父亲听说让回去就同意了。

病魔虽然没有要父亲的命，但却让这个“文革”时期的老初中生，当了几十年村干部的“文化人”，瞬间变成了大字不识一个的“文盲”。输液治疗后，父亲的病情有了好转，开始有恢复记忆的迹象，我们很是欣喜。我立即拿来一张报纸，还有笔和纸，像教小孩一样，用手指着报纸上的字，一字一顿地读。父亲跟着我念，读了几遍以后，我又一笔一画地教父亲写字，虽然写得歪歪斜斜，但在我和弟弟妹妹们看来，那就是顶级书法之作。我们相视而笑、热泪盈眶。

此后，我们兄妹几个轮流在医院照看父亲，不管谁“当班”，都牢记一个重要“职责”——教父亲写字、读报，帮助父亲恢复记忆。慢慢地父亲想起了所有家人的姓名，想起了许多过去的事情，书报读得顺顺当当，字也写得和以前一样漂亮了。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岁数的增长，加之若干年前的那次脑梗，父亲的记忆力越来越差，拿东忘西甚至“骑驴找驴”的事经常发生。有段时间我们兄妹几个都很忙，大概一个星期没有去看父母，父亲竟然把碱当成盐，老两口吃了三四天，让我们兄妹几人自责了好久。

说来奇怪，眼前事总是健忘的父亲，对久远之事却记忆犹新。他经常跟儿孙、重孙们说，你们现在真幸福，一定要好好工作、好好学习，多做对社会和他人有益的事情。还不时炫耀说，他年轻的时候尤其是入党以后，多么拼命地干工作，从没叫过苦叫过累，也没跟组织提过任何要求等。

父亲爱看电视新闻节目，从中了解国家大事。前不久的一个午饭后，住在学校家属院的父亲放下饭碗就来找我：“听新闻里说，入党50年的老党员，中央要给每人发一枚纪念章，我可是1969年4月入的党，今年党龄已经52年了，你给我问一下村支部，别把我漏掉了。”我说：“爸，您别记错了，您真有50年党龄吗？”父亲一听有点急了：“我咋能记错，一点也不会错。想想当年举起右手宣誓，现在心里还怦怦地跳呢。”我连忙笑着说：“老爸，别急别急，我下午就去党建办给您查查。”

父亲没有记错，他确实是20世纪60年代末入党的老党员。他担任了30多年村干部，虽然没有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但却辛辛苦苦为党为群众劳作了30多年。作为党的人，得知中央要颁发纪念章的消息，他记忆的神经立即兴奋起来，生怕村里把他的信息统计错了，这充分说明父亲作为一名老党员，内心深处有着多么强烈的荣誉感和归属感，我敢断定，他把这枚纪念章看得很重很重。我由衷地为父亲点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