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孔梅
去深圳前,她一直都是短发,是母亲给她剪的。那时,别人都说她傻,耳边重复这样的话语,她也认定自己不聪明。每天挑水、挑粪、打猪菜、打兔草、放牛、拾柴火、纳鞋底、绣鞋垫、补衣服、织毛衣……做不完的活儿。
那时,她不知道自己美不美,只知道生活一片灰暗,她感觉自己的未来可能就跟村里傻二娘的生活一样,每天被丈夫打着,被婆婆骂着,吃不饱饭。
母亲给她剪的短发和傻二娘相似,别人说她是傻二娘生的孩子,她有时也这样认为。每次她去锅里盛饭,都胆怯地先观察父亲的脸色,如果父亲和母亲和颜悦色地说笑,她就会跑过去,夹上一筷子菜,慌忙地端着碗走到三奶、四奶家的门楼里去吃。如果父亲不高兴,她不敢去夹菜,父亲会用眼睛瞅着她,她即使飞快地跑开,也免不了父亲房前屋后地追赶几圈,逮住了,就按在门口的石磨上一顿抽打。
在她心里,短发是比较傻的发型。十三岁时,二妈、三奶把她介绍给下湾子二姑家的儿子做媳妇。听父亲说,那个表哥不太靠谱,婶婶、奶奶却都说这门亲事合适。尽管父亲当时拒绝了这门婚事,但这件事对她的打击很大,她抑郁了,半年多的时间不愿和任何人说话,也偷偷自杀过几次。她那时没有朋友,没有玩伴,最好的朋友就是那条老牛,还有妹妹的旧教科书、旧字典和废本子,她开始学习查字典、写字、看书。
母亲唠叨她不做针线活儿了,她也不理,经常会跑到邻山的大水库旁,想用什么方法结束自己,她想,也许她死了,对父母来说是个解脱吧。
一生中,她觉得堂哥是她的恩人。那时,堂哥考上了县城高中,每次堂哥回来,都会喊她一起玩,她没有文化,可她喜欢文化人。有一天,堂哥的同学来了,堂哥邀她去自己家里玩,她不敢去,自卑的她害怕和外人接触。
最后经不住大娘和堂哥的一再邀请,她鼓起勇气去了,那是她第一次参加同龄人的聚会。堂哥的同学中,她遇到了那个男孩儿,他个子高而挺拔,特别帅气,一副近视眼镜让他显得更加儒雅。他们的眼神经常碰撞在一起,她如死水般的心被激起了涟漪。
此后的每个星期,她都会收到男孩的来信。还有堂哥放假时,男孩让堂哥带回的书籍,激起了她对未来生活的憧憬。
那一年暑假,男孩和堂哥到山上找她,他们在山上交谈了一个下午,从汪国真到琼瑶、舒婷、毛阿敏,他们总有说不完的话,她突然发现自己并不傻,男孩对她说:“老妹,你长得真好看,如果留长发会更好看。”
从那以后,她就下决心留长发了。有一天,挑完稻谷的她太累了,躺在床上睡着了,母亲又拿起剪刀,趁她熟睡时,剪去了她留到齐肩的头发。她从睡梦中惊醒,蹦了起来,和母亲大吵了一架,父亲的竹棍抽打在她身上,她也不再畏惧。那是她第一次和父母对抗。
她随打工的热潮去了深圳,她为男孩蓄起了长发,在长发披肩时,她决定去照相馆拍一张彩色照片,那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拍彩色照片。她用自己第一个月的工资,买了一件中长红色金丝绒带黑色毛领的衣服,她纤细的身材,倚靠在树上,怀里抱着一本《三毛合集》。雪白的肌肤,乌黑的长发落在右侧胸前,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似笑非笑,洁白整齐的牙齿,笑容恬静而甜美,她甚至不敢相信照片里的人就是她自己。她突然发现,留着长发的自己真的很好看,她把照片寄给了堂哥,要堂哥把照片转给那个男孩。那张照片堂哥没有送给男孩,被压在堂哥家条桌上的玻璃下。
她和男孩失去了联系。可她一直都记得男孩说的那一句话……
30多年后,她爱上了文字,有了生活技能和自己的工作室,她感谢男孩给予她的鼓励,让她在困境中突破自己。
有几个顾客对她说:“老板娘,你长得真好看,你脸盘大,眼睛大,皮肤白,留长发没有剪短发好看,你如果剪了短发,会显得更加干练。”她摇摇头,也没有顾忌顾客的感受说:“我如果剪成短发,又回到了从前,我讨厌短发。”她在想,长发为谁留,如果有一天还能看到男孩,她会和男孩说,“哥,我的长发为你留,只是,你没能看到我刚为你留起长发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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