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余怒的《蜗牛》真是“太难了”。手捧这本诗集,如同看见一幢造型别致的小楼,上前叩门却无人应答。因为不曾“入门”,所以只能臆测:余怒的出生地安徽安庆是个与禅宗颇有渊源的地方,不知是否受乡风熏染,他的诗歌带有一种隐秘的、未知的东西。或许,诗意本身就是禅意的一种。
深秋时节,黄叶满地,我们徜徉其中,但在心中搜罗良久,才发现只能用“不可方物”来形容这种美,也根本说不明白它到底是怎么个美法。与之相似,读余怒的诗,读者也常有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可内心却仿佛被鞭炮炸响的黑夜,声音由此及彼,经久不息,有时还会与诗里的某个句子、某个场景产生共鸣,将自己带入诗句所营造的意境里去。
余怒是诗歌界的探险家,传统语言习惯的逆行者。他放下了现有的经验,选择了一条未被开发的、不曾模式化的路,为读者提供了一个充满新意的文本样式。一如《蜗牛》里所展示的那样,余怒的诗像是重新剪辑之前的《东邪西毒》,弱化了语言的表达,丰富了人的想象。此处或有一比,如果在黑板上画一个圆并给它定义为西瓜,那它只能是西瓜,而如果不加以定义的话,它可以有很多种可能,比如轮胎、皮球、太阳、月亮。与此同时,在余怒笔下,属于“歌”的部分被隐去,属于诗的部分则被突出。放弃了平仄、押韵这些形式,固然在某种程度上削弱了诗歌的韵味和节奏,但阅读的陌生化带来的障碍感反而能激发读者潜意识里的探索能力。
在《蜗牛》中,“存在”一词被多次提及。思维、光照、动物、人……诗人没有写这些被描述的对象因何存在,而是直言其存在的状态。这里的存在是一种客观,至于意义,诗人并没有作出阐释,而是任由读者自己去体会。读者从诗里获取的不是作者的秘密,而是个体经验在文本中的重生。
书中,发生在茶吧里的那场相遇,让人不自觉地想起施蛰存的《梅雨之夕》;而读到“在我打开门的那个早上,送奶人/将它同牛奶一起,送还给我。/我们互道早安”,我们眼前仿佛开了一扇窗,看见什么、看见多少因人而异,用它来形容作者和读者的关系当真是太妙了,只是很难用精确的语言进行描述。
书中的每首诗都有个如同武学套路的“起手式”。在很多人的概念里,起手式只是用来客套的礼数,临敌时毫无用处,不过金庸在《碧血剑》里借袁承志对刘培生的指点反驳了这一观点:起手式并非无用,而是看你用得是否得法。《蜗牛》中一些诗歌的起手式很是吸引人,《普通语言学》的第一句话就是“直接的感受是尖锐物”,《记录》的第一句话则是“抓住人们所说的”,开宗明义,巧妙点题。比如前者的意思大概是说,语言是尖锐物,把一个抽象的东西具象化了,有助于增进读者的理解,读者可以结合自身经验以及“恶语伤人”等俗语,更好地体会诗中所指;后者则更直白一些,“抓住人们所说的”可不就是记录吗?不过是用了拟人手法之后,句子越发生动了。
“起手式”之后是诗的正文,作为看客,有些能懂,有些不懂,有些似懂非懂,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读出自己的感觉就行了。这就好比说到“独孤九剑”,鲜少有人能记全九种招式,但是说到“无招胜有招”,就谁都知道了,而且每每说起总是心潮澎湃。余怒的诗亦然。
因为胸中少墨,所以不敢乱说,只能谈谈自己的感受。也许这些与诗人的本意并不相同,却是文本投射在我心中的一道影像。
(潘玉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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