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滴

小的时候，我们依赖的是父母兄弟姐妹这个主体，大了之后，当我们自己亦是成熟的主体并开枝散叶的时候，会和曾经的主体关系弱化，再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的根系会越来越广，而随着维系亲情的老人纷纷故去，脆弱的分支亦枯萎断裂。这就是人一生中的亲情写照！

我的大姨，她曾被我认为是父母双方亲戚里最亲的亲人，因为她每次来我家都像一个长者，兜里总会装着糖果或花生以满足我们期待的目光，然后再一刻不闲地帮忙清理院子屋内的杂乱，嘴里也会以一种家长的口吻嗔怪我妈的慵懒。

那时的她很像是妈妈娘家的代理人，妈妈对她也是无限依赖。她们姐妹俩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个性，她高挑好看，能干而坚韧。母亲则矮胖寻常，做事拖沓。（与身体有关，母亲有眼疾）所以姨妈对母亲的态度既有恨其不争的无奈，亦有长姐如母般的怜爱！

姨妈住在离县城三十多公里的乡下山里，她有四个儿女，我的那些表姐表哥都遗传了姨妈高挑的身材和秀美而帅气的五官，姨爹不善言辞，我懂事起他们已经是分居状态。我曾在姨妈家住了大约一个月左右，他们分居在不同的房子里，彼此不说话。彼时几个表哥表姐也都各自成家，对于父母的现状也是爱莫能助。

老两口的茶园和田地也是分开的，但姨爹每次见到我还是很亲切。姨妈做事非常麻利，谷雨之前，她每天都很早起床，做好饭菜之后才叫我，乡下的蔬菜实在是新鲜美丽的可爱。她炒的鸡蛋和莴苣，土鸡蛋的灿黄和莴苣的青翠窝在白色的盘子里，无任何人为点缀，就是一幅色彩鲜明的静物画。

谷雨前后的茶叶行情相差很大，茶农们必须得加快速度。有大片茶园的就会雇人赶工在那几天争取多采摘，姨妈家的茶园不多，虽只有她一人，但手脚麻利的她还是能完成。脑海中印象最深的是在夜里，忙碌一天的姨妈就着昏暗的煤油灯揉茶炒茶，边忙碌边和我说着话儿，她的动作快捷而有条不紊，神情满足而充满希望。

因为离城远，又没有其他交通工具，姨妈赶集都是步行。天还没亮时她就背着新茶步行十多里山路赶往镇上，卖完茶之后再带些日用品回去。哪怕是到县城她也是很少坐车，一个人步行到街上办完事之后再到我家。

姨妈的晚年多少有点不堪，姨爹逝去之后，姨妈被人蛊惑加欺骗，和一个老鳏夫另组了家庭，随之表哥表姐和她断绝了往来，姨妈也在那人的怂恿下跟着做起了假文物的事儿。被人追责之后，刚强的姨妈自觉无颜面对亲人，离开老鳏夫又恢复了一人一世界的生活，她身体硬朗，又勤劳，就自己租了间小屋在市场做点儿小生意维持生活，倒也能自给自足。

彼时我母亲早已去世，姨妈进城都是到大姐二姐家，还和从前一样，她从不空手，每次都会带点儿零食或礼物给孩子。有时她会留在姐姐家里吃饭或住宿，大多都是来去匆匆。她还是一如既往地把对我母亲的爱护倾注到我们头上，说话的语气依旧如昨，只是，我们都大了，随着维系在我们之间的血缘关系的母亲离去，我们对姨妈也没了小时候的那种依赖和期盼！

有次我坐车回家，路上见到满头白发的姨妈，她背着一个装着东西的口袋，清瘦如昨，脚步矫健。她穿着干净的土布棉衫，宽松的麻裤，自做的布鞋，竟有种仙风道骨般的清奇。我的眼睛一热，不禁叫了一声姨妈，她并没听到我的声音，我急急地打开窗户，车子却一掠而过……没多久，就传来姨妈出车祸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