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光华
最近在读到成语眢井瞽人的时候,忽然想起了故乡的老井。
我的老家在潢城西郊,穷乡僻壤,但地下却不缺水,村民吃水靠井,因此每个村落都散布着水井,我们村也是。
井在村南头的马路边,径口约1米多宽,深约15米,以青砖砌井壁。井上没有高石井台围护,没有摇轮辘轳。井边右侧地里嵌着一块泛着岁月积淀的沉黯之色的大磨盘,四周有几棵合抱的杨柳槐桑。井在这些沧桑老树的巨伞荫庇下,沉静而沉默。
没有准确资料记载这口井的诞生时间,不知道它已经存在了多少年,我爷爷说他小时候井就在,因此应在百年以上,可以叫做老井。
年代久远的东西比如古瓷、陶罐、发黄的照片,总有它们存在的价值,总能勾起人们的记忆和怀念,老井也一样。遥想当年,祖上族人为了挖这口井,一定预先请当地有名气的风水先生选址祷祝,然后村上老年人指挥,青年人出力,挥钎举锄,钻刨穿凿,提土转运,再用青砖圆砌周围,忙碌辛苦,费了不少人工气力,然后水从地下沁涌出来,清澈甘甜,积水照影,全村老少无不欢天喜地争相庆贺井的落成,从此井便成了真实的存在。
井不深幽,但井里的水却延绵不绝,大旱之年不见少,大涝之年也不见多,年年岁岁,井水依然,不增不减。奶奶说,井下有泉眼呢。
井下的源头活水滋养泽被着村中的烟火兴旺、生生不息。小时候,每天清晨或黄昏夜幕,脚步声、挑担声、汲水声、鸟鸣声,围绕老井活泼荡漾;随时可见乡亲们挑着井水走在晓烟晨雾或星辉月色中,于是井水无声地淌流在平凡人家的每一个日月江湖里。
老井的水是井下泉,自然比江河渗水要好。泉是活的泉,如许甘甜;水是净的水,如许清纯。它接着地气,饱藏着大地深处的洁净与寒凉。酷暑天气,“浮甘瓜于清泉,沉朱李于寒水”,饮一口炎热便去了三分;而在冬天,新打出井的水在桶上萦着缕缕温暖白气,摸着桶壁,温温的直暖心底。
老井的水用途广泛,可以春磨豆腐、夏酿大酱、秋泡枣酒、冬煮茶饮,还有家常炊饭,无不香甜可口,就连村里的姑娘、小伙深得井水滋润,个个长得眉清目秀、俊美鲜嫩,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啊。
从老井往上打水是艰辛的,需先将用铁丝紧箍、桐油漆刷的木桶放到井台上,将带着砖头的井绳钩环系牢;缓缓放下井绳,听到桶底接触水面,轻轻松井绳,桶在砖的重力下“咕咚”灌满,再双手交换用力提起水桶。打水和挑水一般只有大人干,如果确实遇到老人或妇幼打水,淳朴的壮力会憨厚地代劳,谁家没有个缺手伴脚的?
每年村里都会组织热闹壮观的淘井。淘井也叫洗井、浚井,大家择日约时,每家提前挑足备用水。次日清晨,人们不约而同地聚到井周围,村长燃一挂响鞭,青壮年们开始轮流下桶将水汲上倒掉;井水淘干见底后,一个干练老成的小伙子穿上雨衣、带上矿帽,携着铁锹、铁勺,腰拴井绳顺着井边的砖槽攀至井下清淤。每清满一桶淤泥,他就在井下晃井绳,井边的人默契地缓缓提升上来倒在空野里。这时候,村里正在打谷场可劲儿地斗鸡、滚铁环、斗宝、跳房、砸铁角、打弹弓的孩提们便去淤泥里淘宝,淤泥中大多是砖头瓦砾间的杂枯野草等,但也可以淘到钢笔、团徽、玻璃球等奢侈品。而那边已经上下来回往复多次,淘井者在井下晃着井绳说“齐了”,人们缓缓把他从井底提着攀上来,他的手脸、衣帽上泥迹斑斑,污头油面,一副滑稽模样。
老井有灵性。乡亲们敬畏井,从来不敢用脏东西玷污它,逢年过节也有村民到井边虔诚地烧香、烧纸、送灯祈祝平安;井也回馈人,水从来都是清澈、甘甜、纯净,也从没有让村民在井边有闪失。
许久以来,老井默默地为全村提供坚实的水源供给,井在人心安。后来,每家开始请人挖可以压水的水泥管井,也有合伙打了深百米往上的供灌溉农田的机井,到如今村村都通了自来水,老井逐渐淡出了人们的生活和视线,已没人再用老井了,因此老井作为特定时代的产物,已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
老井寂静地存于村头,它见惯了春的百花、秋的明月、夏的凉风、冬的瑞雪,听惯了鸟鸣虫吟、草歌木唱。我常怀念只求付出不求回报的老井,尽管现在用水方便,但我却觉得现在的水没有老井的水甜,这种感觉永远印留在我的记忆里。
温馨提示
本页面内容不允许直接阅读,请通过《信阳日报》客户端浏览查看。
扫描二维码下载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