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惊鸽

闲暇之余，漫步于平中大街上，驻足在拥有“街头博物馆”美称的文化长廊下。

隔着落地窗玻璃，那些岁月留下的物证安安静静地躺在里面。敦厚的落地窗阻挡着冬日里冷雨的冲刷，却又在暖阳到来之际奋力地吸着光。那些闹中取静的老物件便迎着第一缕光亮暗自笑了。

老式钟表、瓷实的茶具、收音机、黑白电视机、缝纫机、组合家具，醒目的主席头像，一下子把回忆拉到了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期。文化长廊的位置正好在当年我所居住的政府家属院大门外，对这里的场景我是再熟悉不过了。那时候房子还是分配的，家里的风格也是整齐划一的，苹果绿的油漆墙在我幼年的心里最具吸引力。小小的我，拿起长长的画笔在上面勾勒出我所看到的小小世界。那被父亲抹得熨帖的水泥地面早已被母亲拖得顺顺溜溜，泛着清爽的光。每每放学回来，我总要抱着怎么摔也摔不烂的大瓷缸子咕嘟咕嘟灌下一杯水。然后打开黑白电视机，窝在沙发上，收看《大风车》。电视机偶有发晕闪屏的时候，只需拍拍它的后脑勺，它就又总能清醒起来。等到母亲饭菜端上桌，父亲总要对着毛主席头像念叨几句感恩的话，然后我们一家三口便很虔诚又很充满感激地开始用餐。饭后，吃一碗冰镇的石凉粉，打开收音机，在水泥地板上蹦跶几圈。九点一刻的样子，当木制的钟表发出神圣而又庄严的撞击声，我便安心地去睡觉了。

移步易景，相邻橱窗内的土灶台、干柴、煤油灯、水缸、葫芦瓢、木盆、木桶、蓑衣、斗笠，把回忆拉伸到父亲的老家五里店中山铺。小的时候每到周末，父亲都会带着我回老家。那时候的路还是土路，我们坐着大敞口的大三轮车，沿着平桥大道，一路摇摇晃晃颠簸到中山。我的小手紧紧抓住长条木椅上的扶手，深怕一不小心被颠下车。到了中山舅爷爷家，我已经晕得不行，舅奶奶从缸里舀出一瓢清咧咧的井水让我喝，一股清泉下肚，我的晕车症就跑得无影无踪了。舅奶奶去烧柴火下灶台忙活了，而我就躲在大露场的稻草剁里，懒懒地晒着太阳，得意地瞅着暴晒在烈阳下的磨盘子孤单的身影。我用戏谑地眼神挑逗它，它却岿然不动，一副等待着主人重新启用它的庄重的样子。等到饭菜上桌，舅奶奶的大嗓门穿过宽阔的稻谷场喊我回家。吃着舅奶奶焖的辣子鸡，我的眼泪流了下来，眉眼却是笑着的。趁着辣，喝着舅爷爷亲自捉的鱼做出来的鲫鱼汤，感觉味道好极了。喝了鲫鱼汤用小手掰一块儿刚出锅的锅巴，咬上一口，嘎嘣作响，那简直是我记忆里最美的音符。一九五九年大饥荒，奶奶病故。是乡亲们的一粥一饭接济了年幼的父亲。贫困的记忆，家乡亲人的恩情，使得父亲这一生对食物、对家乡充满感激和热爱之情。建设家乡对父亲来说一直是一种责任与使命。中山，凝聚了父亲一生难以割舍的感情。如今的中山铺，早已打造成集文化体验、休闲娱乐、时尚创意、商务活动于一体的豫风楚韵文化老街。沿着宽敞的龙江大道一路飙车就到了中山古镇。斑驳的古城墙，威武的城门楼，光滑的石板街，沧桑的青瓦屋，幽静的木阁楼，还有微波荡漾的钟武湖，都渗透着厚重的历史文化底蕴。漫步在中山街头，新街老巷相得益彰，各色花卉赏心悦目。置身街中，时光好像都慢了下来。

沿着文化长廊再往前走，与陈列橱窗相隔不远的墙体彩绘，展示了旧时的信阳钢铁厂、信阳车站、理发店、裁缝铺，还有师范学院、陆军学院和茶叶市场等风貌。

旧时的国营理发店位于平中大街南段县医院对面，至今还保持着原有的风貌。那里的老师傅手里一把神剪刀，阅人间头颅无数。剪发全由手腕带动，手腕与两三个指头相配合。剪子游走之处，毛发落地。接着推子上阵，在顾客后背和两鬓处刮出麻酥酥的一阵惊悚。理发完毕，老师傅并不急于收工，而是拿着刀片在顾客两鬓以及眼皮上轻巧地刨刮，末了又拿起挖耳勺在顾客耳窝子里细掏。顾客只觉神清气爽，再照照镜子，头发层次错落有致，根根分明。一瞬间，腰杆也硬了，底气也足了。一套绝活儿玩下来，也只收五元钱。儿子满月头我理所当然地交给了老师傅。平时爱啼哭的儿子，在师傅娴熟的手法下，竟然闭着眼睛享受起来，不一会儿便舒服地睡着了。

华灯初上，坐在文化长廊下的木条椅上，看着平中大街上的车水马龙，二十年前的场景一幕一幕浮现在眼前。那时候的马路没有现在这么宽敞，车也没有这么多。隐约记得当年新铺的柏油马路上沥青还没有干，放学回家的我故意踩在上面一拔一粘，乐此不疲。自行车欢乐地驶过，划出一圈一圈的年轮。后来这条路缝缝补补经历过几次整修，由原来高低不平，到现在的一览无余。如今双层的柏油大马路，汽车大摇大摆地徜徉其中。每逢下班穿越拥挤的车流行驶到平中大街那一刻，一排排中国结灯一下子亮堂起来，像是有意迎接忙碌的归人。那一刻，温暖与感动氤氲全身。

从幼儿园到小学再到现在的工作单位，这条路来来回回走了三十几年，它早已融汇到我的生命中。在我心中，它已不是一条路，而是代表了我对小城的守望和对外面世界的张望。路与路之间没有尽头，生命的长河川流不息。对平桥的热爱，早已化作深深的履迹，融汇在小城一条条的路上、一簇簇的花草间以及一个个的人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