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广学

天麻麻亮，下起了雾雨，已是秋末了，天气有些寒凉。大宽麻利地穿好衣服，又加了一件薄棉袄，走到院中，打开自来水龙头，掬一捧水向老脸上胡乱抹搓几下。他从来不用毛巾和香皂，之后，甩下手，进屋里倒杯热水，咕咕灌了两口，坐下，掏出一支烟来点着……他开始盘算着今天要干那些活儿，先干啥后干啥。抽完一支烟，他去厨房下面条了，吃面条省事、还快。院子里靠墙晒有一张渔网罩，还有一堆黄鳝篓子和龙虾网，这是前天才用过的，他把这些收起来，放在过去养猪的圈里，他有些不舍，这些以后再也用不着了，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他常常半夜里溜田沟、溜塘沿埋伏下鱼虾的网具，像个幽魂似的在野外游荡。街上和路口专门有收鱼虾的，那些人和他是老主顾，他的货是野生的，他们给他的价也比饲养的高一点。最近一年他下的鱼虾一次比一次少了，过去没人要的野塘洼地大都有主了，有的养鱼有的养虾，还有的种荷花，也有人把水田也改造成养虾田了。人家那儿有人瞧，没人瞧的夜晚也有灯泡亮着，他的地盘越来越小，他的收入越来越差。他愁坏了，世道咋变化的这么快？干了几十年了说失业就失业了。

他儿子儿媳在省会郑州做早点，老婆也去帮忙，孙子孙女也在那儿上学，儿子早就催他过去，他说啥也不去，说租个房子屁大一点，哪有我在家里自在。去年里儿子买了一套130平方的住房，春上装修好又搬进住上了，儿子开车回来接他，把他的下鱼虾的工具一把火烧了。他去郑州住了半个月，又闹着回来了，他觉得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破窝好，天生的贱命，又干上了老本行。

现在，他出门去，天已透亮，扛着个竹扁担、拿着两个蛇皮袋子又出门了，这是他最后一次去“上班”。他要把半夜里在各个地方埋伏的黄鳝篓子和虾网起出来，把下的黄鳝、泥鳅和龙虾挑上街上去卖。

大宽卖了鱼虾，到街边小吃店吃了一碗热干面，他步行四五里到了他远房表侄周大头的水产养殖场。见了周大头，大宽也不拐弯就直说：“我想养龙虾，你指导我。”“我老表赚的钱还不够你花的？你真是闲不住了。再说，你哪里还有水田养的，你那6亩水田头几年就流转给阿才了。”周大头说。

大宽说：“表侄，这个你不用担心的，你只管教我几手技术就行了。”

阿才是当地有名的种粮大户，他流转了200多亩耕地种粮食，又承包了一个山坡种茶树。阿才一听到大宽的来意就火了：“大宽，你不想种了就想甩，想要了就抓急地要。不行，不能给，当初可是口头说好的，我这一轮租你10年的，每年净给你2000斤稻谷，对得起你了。你这几亩水田要请机械、请人工，还有化肥、农药、种子，刨掉这些，你算一算，你一年能挣几个钱？这才是第5年，你就想要回，你完全打破了我的规划。你那3小块水田长短不齐、高低不平，我给整平了、整齐了，费了多大劲！你张张嘴就要，你这说话还算不算数？！君子出口，驷马难追，你把当初说的话给舔起来，我就给你。”

大宽也激动起来：“这么一说，你阿才有一百个理了，都是我的不是了？我的土地我当不了家了？你果然又是大地主了不是？你爷爷剥削我爷爷还不够吗？你又开始剥削我来了，我不干！”

“我爷爷啥时候剥削你爷爷了？”阿才越说越气愤，“你爷爷无田无房，给我爷爷打长工，住我爷爷家、吃我爷爷家。我爷爷还给你爷爷逢年过节买新衣服，还给你爷爷说个媳妇，也就是你奶奶，咋对不起你爷爷了？你爷爷在世时，可从来没说过我爷爷的一句坏话，批斗我爷爷那么狠，你爷爷还在暗中帮助我爷爷。再说，我们的父辈也没闹过心，我和你有多大的怨仇，陈年旧账还要扒出来扬扬！”

大宽说：“我养龙虾有地方政府支持，还给补贴。”

阿才也说：“我也不是偷偷摸摸的，流转土地也是国家政策允许的。你这一要不要紧，带了个坏头，别人要是跟着要起来，我的心血不全毁了！”

这时，一个声音传来：一二三四五六七，两个老汉争田地，吵吵闹闹互扯皮，不如找来村书记。

阿才和大宽一看，周大头和村里书记从村组公路上骑车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