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柯
因一点急事,在近十点的夜晚我匆匆从老家往回赶。夜风习习,月儿清朗。
中秋已过,空气中氤氲着新鲜稻草的清香。在马路的两边,有农民在路边收拾晾晒的新稻谷。几个鼓鼓囊囊的蛇皮袋躺在地下,静等回仓。
前面有一对年迈的老夫妇,老头肩挑一捆稻草,步履缓慢,和身旁的老太太相互依搀。看到他们我突然就想起了自己早逝的父母,不觉放缓了车速,关掉了远灯。
小时候的中秋,也是如此月圆。村民们在经历了忙碌的秋收之后,开始酝酿一场欢庆丰收的盛宴。
父亲是队长兼会计,在村里有一定的权威。那时的农村,婚丧嫁娶时,除了用放映一场电影来吊唁或欢庆,还有一种民间戏剧表演叫唱地墩。
人们对唱地墩有种潜意识里的轻视,认为他们是一个不太正规的野鸡班子。加之演员的年龄都已不年轻,又分别来自不同的地方,有拼凑的成分,业余性质更多些。但他们也有一套完整的戏剧行头,锣、钹、鼓、二胡等一应俱全,几个大木箱子,就组成一个戏班子了。
戏班在一个村会驻扎一个多星期,轮流在村民家派饭,报酬可以商量,可以是粮食也可以给钱。父亲安排他们住在大队部的仓库,因为那里空间很大。
我很喜欢看那几个女演员化妆,她们先用带子箍紧额头,然后开始涂抹厚厚的油彩、打粉、描眉……本来不年轻的脸经过水粉的遮盖,再带上缀满点翠步摇的头饰,穿上宽大飘逸的戏服,轻移莲步,水袖挥舞,只那姿态,就足以使人迷醉。
夜晚到来,圆月之下的世界清亮如昼。村子不远的碾场上,早已挂着一盏百瓦白炽灯,那些年老的艺人拿着自己的乐器,已坐在那里,随时等待开锣。村民们把舞台围成一个圆圈。一声锣响,戏曲正式开始了。
那些“咿…呀…”悠长的唱腔下,花旦的娇媚婉转、武旦的闪转腾挪、老生的激昂铿锵……在演员形神兼备的演绎下,或悲凉凄婉,或斗志激扬。村民们都迷醉其中,思绪也跟着唱腔起伏。
小孩子难以被这古老戏曲吸引,他们坐在一旁的草地上,有的用青草编织手环,有的逮蛐蛐儿,有的则围拢一起听大孩子讲道听途说的鬼故事。
空旷的原野一览无遗,裸露的大地在清冷的月光下显得有点儿荒芜,秋虫啁啾,秋风飒飒。演员的表演结束了,大家才依依不舍地散去。
轮到我家派饭时,父亲会和他们攀谈一些家长里短或年景收成。年老的艺人们会说起自己的家乡,还有老家的子女和孙辈,都说是想趁着还能走动,赚点微薄收入防老。还说,这也许是他们最后一年的演出了,年龄大了,经不起在外的漂泊啊!
一声叹息,从那饱经沧桑的脸上流出。
阴雨天儿,戏班子就多停留了几天。因为喜欢他们的戏服和道具,我在没事时就悄悄溜去那儿玩,一次听到花旦武旦两人正在争执,好像是回家的事儿。花旦看上去伤心了,双手不时地捂住眼睛。武旦则把头偏向一隅。我正看得迷惑,却突然被父亲一把拽住给呵斥了出去。他是来和班主谈报酬的,戏班第二天就要走了。
父亲找了辆拖拉机,老艺人们把乐器和道具往车上搬,父亲帮着其他人一起把那两口装满道具的大木箱子抬上车。一切准备完毕,老艺人们说再见,而花旦的眼睛则迷离地看向远方……
之后的很长时间,我再也没见过这种民间戏剧班子。从此,唱地墩这种乡村艺术,随着改革浪潮和现代化科技的推进就此从农村的舞台上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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