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中芹

人到中年，记忆里最深刻的东西，都是少年时魂牵梦绕的片段，又或跟幼时有关。

那个时候，我上学在邻村的学校里，步行一条又一条弯弯曲曲的乡间小道，再经过一座石板桥，拐上一条比较宽阔的马路，才能到达学校。

家乡的河不宽，盛夏的时候河岸两边是茂密的青草，我们这些孩子放学后，都会把牛牵到那儿去吃草。我们要么看书，要么采花捕蝶，虽然我们会被晒得很黑，却从来没有嫌弃过太阳。那时候的无忧无虑的时光，和简简单单的开心，是现在的孩子无法体会到得幸福。

我不喜欢连续暴雨的天气，尽管田间或者河沟里都可以摸到鱼虾，可那是男孩子的事情。连续暴雨，小河容易涨水，河水会淹没小桥，我喜欢去学校读书。女孩子一般都胆小，没有人引路，是不敢趟水过河的。

我们小的时候，家长虽然也爱我们，却不比现在的孩子，父母会接送放学上学。

那座石板桥是邻村远畈村口不远处的一座桥。一条路下去顺坡而下，过了桥再顺坡而上到河对面的另一条路，地势低洼。遇到暴雨天，很容易涨水，但基本河水只是漫过小桥后齐我们小腿以下的深度。

石板桥只是普通的石板桥，没有栏杆，两边光秃秃的。有时候遇到大人过河或者大点的男生过河，我会跟着摸过去；如若没有，只能干着急，到第二天才跟老师告假，说小河涨水，没法过来。老师也是邻村的人，对地势比较了解，也会轻易地原谅。

远畈有个叫同喜的青年，比我们大概年长个六七岁，成天傻呵呵的在村子这头溜达到那头，笑起来还流着哈喇子。一年到头的感觉他就穿一套灰不灰、蓝不蓝的衣服，阳光一照，还油光锃亮的。许是那套衣服年久的原因，屁股后面的布几乎都成了条条状，偶尔弯腰，屁股露出来的些许肉，也跟他衣服的颜色差不多，应该是长年不洗澡就如他长年不洗的衣服，肌肤也就如他的衣服，也结上了厚厚的一层垢。

有些年纪小的孩子会取笑逗弄他，羞他，拿石头块掷他，他追着孩子跑，却从来没有打过他们，还傻呵呵地笑着，仿佛这些孩子是在和他玩。远近十来个村子里的人，都晓得远畈有个傻子叫同喜。

同喜傻，却不坏，对于无知幼儿的欺凌，他傻呵呵地流着哈喇子跑来跑去，从来不还手。同喜在阴雨天，爱坐在河边发呆。看到有人到河边，他便傻傻的在已经漫水的小桥上趟过来趟过去，然后不敢过河的我们就会跟着他的脚步一起过河。他傻呵呵地笑着看着已经过河的人，依旧流着哈喇子，灰不灰、蓝不蓝的裤筒子滴滴答答地滴着水。看不清颜色的脸透着一种简单的快乐与幸福，不知道同喜会不会说话，除了傻乎乎地笑，我好像没听见他讲过话。

在我上中学的时候，听说同喜死了，河水涨水，或许也是渡河，不慎脚底踩空，被翻卷的河水卷走了。在大伙儿觉得他被河水的激流卷到他乡的时候，第二天雨过天晴河水退却时，在石板桥不远处看到了他，被一堆水草缠卷着，安静地匍匐在那儿，身体却意外的没有肿胀。

同喜那份傻傻的善良，也被善良眷顾了，没有魂落异乡。

父母不在了，很少再回到那个小村，也很少再见那座石板桥，听说现在新修了桥，比以往高多了，也不会再被淹没。可家乡的石板桥，还有那个人，有时候还会出现在记忆里，虽然偶有心痛，也让我终究相信，善良会被善良眷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