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康明

车子在蜿蜒起伏的山路上行驶着。我看着身边头发灰白，面容憔悴的孙三祥，心里突然升腾起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老孙和我斗智斗勇了整整四十九天，终于结束了。

作为上级转交的问题线索，我们通过外围取证，进行初核以后，决定根据程序对孙三祥采取留置措施。如果留置期间攻不下来，对上对下都不好交差，压力可想而知。老孙特别能扛。任凭你把嘴皮磨破，他自无动于衷。虽然六个多星期下来，老孙因为巨大的精神压力瘦了十来斤，头发白了将近一半，但是他依然牙关紧咬，任凭你把政策说烂，还是水泼不进。

夜幕慢慢降了下来。远山，开始隐没在沉沉的暮霭中；近处的村庄，一缕缕炊烟袅袅升起，正是鸡入笼、猪归圈，村民们掌灯吃饭的时间。我们沿着入村的水泥路，把车停在半山腰的一个场院时，一条大黑狗“汪汪汪……”地叫了起来。当老孙和我下车之后，那黑狗才止住了狂吠，摇着尾巴凑了上来，伏在我俩的脚下，不停地摇着尾巴蹭着我俩的裤腿。

“谁啊？”随着一声门响，一位身材清瘦、白发苍苍的老奶奶打开了房门。

“妈，我回来看您来了！”老孙紧走几步，上前扶住老娘。

“三儿啊，出啥事了，你咋隔恁长时间不回来看妈啊？”

“没事，就是最近有点忙。妈，让您担心了。”

“没事就好！快进屋里来。”老奶奶拉着老孙和我进了屋。“三儿啊，你这兄弟可真好啊！你没来的这一个多月里，他每隔五六天就来一趟，不光带水果，还帮妈担水、劈柴、买米、买面……”

“大娘，这都是些小事儿，不值一提。我孙哥这阵子有点忙，是他委托我常来看看您。”我赶紧搭话。

“三儿，你能遇上这样好的兄弟，妈也放心了。这阵子村里老有些人说些风言风语。三儿啊，咱可是桃花镇本分人家，你爸死得早，你两个姐姐也都各有难处，妈就全指望你了，你可不能犯错误啊！”

“是咧。”老孙嗫嚅。

“来，先坐吧！”老奶奶一手拉着我，一手拉着老孙，激动地说，“三儿啊，你心真细。前天，我过生日，你把大姐、二姐两家全都接来了，还让你这兄弟来给我摄像，还送了那么大的蛋糕，可把俺村里的人都眼羡坏了呢！你这个兄弟可真是个大好人，你一定要好好待人家啊！”

“妈，孩儿不孝……”一直沉默少言的老孙“扑通”一声跪在了老奶奶的面前，泣不成声。

“三儿，你这是咋啦？你这么长时间没回来妈又没怪你，再说，你不是还让你这兄弟经常来看我吗？”

“妈，我……”

“大娘，您吃饭了吗？”我怕老孙控制不住会说出被留置的真相来，一边示意老孙不要多说，一边赶紧把话题岔开。

“噢，我稀饭烧好了，正准备吃呢，刚好你和三儿就来了。”老奶奶拉起跪着的老孙，说：“好饭不怕晚。妈今儿高兴，妈再去炒个鸡蛋，你兄弟俩喝一杯。”

老奶奶一边说着，一边去床头的纸箱里摸鸡蛋。

看着老孙抖索着去找酒的身影，我百感交集。老孙是个孝子，正是我为老奶奶拍摄的生日短片，成了压垮老孙心理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在老孙被留置第四十九天的时候，终于一五一十交代了自己的问题，还交代了组织没有掌握的其他线索。

鉴于老孙的表现，经纪委常委会研究决定，按照“四种形态”要求，对老孙进行了处理。

解除留置措施的前一天，老孙迫不及待地请求回老家看望老娘。后来经领导批准，由我陪护老孙回来见他老娘。

趁着老奶奶去厨房端菜，老孙端起酒对我说：“李主任，老哥惭愧，没有觉悟，连累了你们这么多天……这杯酒我先敬您！”说完一仰脖子就干了。我端起面前的水杯，以茶代酒。

“李主任，这一杯是感谢您这段时间对我老母亲的照顾……”嗓子发硬的老孙再次举起了酒杯。灯光下，我分明看见有亮亮的东西从他仰着的脸两边流下。

“是咧，好饭不怕晚，今晚你兄弟俩好好喝一杯！”老奶奶端着炒鸡蛋，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地说。

那一晚，老孙和我一直聊到很晚。老孙说，这下有时间好好陪陪老娘了。山风轻拂，月光如水，一切都那么宁静、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