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 姐
范广学
姐姐大我6岁,我上小学二年级时,姐姐正上初一。
那时姐姐住校,一个星期才回家一次。那天,蒙蒙细雨一直下个不停,爹没有去村里砖厂干话,傍晚时分,爹喝起闷酒。姐姐突然提前回家了,她盛了一碗饭,坐爹身旁,姐姐吃得很慢,不时怯怯地望爹的脸,似有话要说。
姐姐放下碗筷,要走。
“红。”爹喊道。
姐姐扭过脸,泪水无声无息地下来了,姐姐说:“班主任让找村长开个证明,说可以减免一半学费,学校催了好几遍了,再不交学费就不让上学了!”
爹猛灌一口酒,说:“不上就不上,不上学还能饿死!”
爹告诉姐姐,三表叔在县城给姐姐找个事做,就是给人家看门、做饭、洗衣服、接送小孩上学,活儿也不重,每月给400块哩。
姐姐不听,一把鼻涕一把泪地。
爹火了:“女娃子识字够用就行了,家里难,你是老大,指望你帮衬一把。”
姐姐知道家里穷,爹妈土里刨食一滴汗水摔八瓣,累死累活的。爹在砖厂做砖坯,干了大半年,年底一结账,村长大桂算盘子儿一拨拉,扣除掉村里的提留和摊派,没带几个钱回家。上个星期大桂又领着镇上的人登门下通知,要爹限期上缴小城镇建设费,爹的头发愁白了好多。
姐姐喝书,班主任小梁老师对爹妈说过姐姐是个读书的好苗子。爹妈也觉得亏了姐姐,妈劝:“红,认命吧!”
姐姐紧紧咬着下嘴唇,不说话。
妈抹起眼泪:“到了城里,不比在爹妈身边随便,手脚要放勤快些,想家了,就给家里来封信。”
姐姐是三表叔摩托车接走的。临走,姐姐把我喊一旁,给了我一支精致的钢笔,这支笔是姐姐参加县里语文竞赛时得的奖品,她一直舍不得用,姐姐说:“钢笔我也用不着了,弟,你要好好读书啊!”我一下子抱紧了姐姐,泪水夺眶而出。
家里一直挂念着姐姐,也不见姐姐来信,要是大路上来了车,我们就连忙去看,看看有没有姐姐在上面。爹有时自言自语:“咋还不来信呢?想必是生我的气了。”
每听到这话,我鼻子发酸,想哭。
半年过去了,三表叔送钱来,他说姐姐长胖了,变白了,我们都很高兴。
第二年的十月,庄稼收打完毕,爹卖了一袋稻子,打算进城去看望姐姐。村长大桂和中学校长到我家来了。
大桂板着脸,声音硬硬地:“让红回来上学,省里要搞‘普九’验收,凡流失辍学的都要重新回校读书!”
校长甩给爹一根烟,然后对爹说学校花名册上有姐姐的名字,说姐姐走时上初一,如今该上初三了,跟班上,上不了几天的,验收结束,该弄啥还弄啥。
大桂伸出两根手指,说:“给报酬,上一天学开20块钱,抵给村里的提留,不回来上的,重罚!”
爹一听到“罚”字头都大了,连忙去镇上求三表叔无论如何也要让姐姐回来上学。
姐姐回到学校跟班上了初三,班主任还是小梁老师,小梁老师亲切地问长问短,又给姐姐找来了书本和笔,只是小梁老师讲课再也没有提问过姐姐。
姐姐看到班里大大小小10多个陌生的面孔,一律坐后两排,姐姐打听到他们都是辍学学生的家长临时从外校借来顶替的。
姐姐说她上课再也找不到从前的感觉了,听不进去,心里就像长了草一样,坐不住,一会儿姐姐就打起了瞌睡。
过了年,正月初八,姐姐跟村里几个小姐妹南下深圳打工。
姐姐在外地谈了恋爱,后来姐姐跟着姐夫去了大山里的婆家。
我考上大学的那年暑假,姐姐和姐夫拖儿带女从大山里走出来,坐火车汽车加步行来给我贺喜,姐姐捧着我的入学通知书,一个字一个字地读,大颗大颗的泪珠顺脸颊奔流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