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广学

二旦的爹不是当地人。那一年黄河发大水，二旦爹从黄河边只身一人逃难来到这地方。二旦爹会种西瓜会种菜，队上想搞点副业，就把竹塘边二十多亩荒坡地交给了他。二旦爹春夏种西瓜秋冬种青菜，还套种其他旱作物，不让地闲着。二旦娘嫁给二旦爹时，还带来了一个小女孩，那个小女孩和后来出生的二旦是同母异父的姐弟俩。二旦爹姓黄，说话声音侉侉的，大伙儿都喊他黄侉子。

黄侉子有一根长鞭子。每天早晨他起大早在竹塘埂上舞动长鞭子，一丈多长的长鞭子随着他身体和双手的摆动，上下左右翻飞旋转，划着一条条优美的弧线，舞得啪啪脆响，一里外的村庄都能听到响声。那时候谁也没看过武打片，不知道啥叫功夫，见过世面的许二爷说黄侉子是在练功，是个武把子，黄侉子厉害着呢，一鞭子能抽死一条狗。尽管很穷，也没人敢去偷西瓜偷菜，都畏惧黄侉子手中那根鞭子。其实他从来就没拿鞭子吓过人，挺和气的。

二旦和黑子的关系最好，黑子家兄弟姊妹多，家穷，吃不饱饭，二旦常偷些小甜瓜和青菜送黑子家，有时还把黑子喊到家里吃饭吃瓜。有一次，黑子潜到竹园里，二旦家的狗听见动静追上去，黑子一急跳进了塘里，正好那个地方水深。黑子渐渐沉没下去，露出两手乱抓，狗嗷嗷大叫。黄侉子听到狗叫，很快跑过去，一看，惊呆了。他也不会水，他飞起一脚踹断一根竹竿，迅速伸到黑子手上，黑子得救了。黑子偷瓜不成差点送了命，黑子说:“我奶奶病了，我想弄个瓜给她吃。”黄侉子数落道:“你尽管来，别不好意思的，你这孩子还算孝顺的!”他亲自从爪园中挑了两个好瓜，让二旦帮黑子带回。

夕阳西下的时候，黑子妈扛个竹筢子，手牵着黑子来到落水的地方。黑子妈嘴里念念有词，用竹筢子从水里打捞了一通后，又沿着塘埂边走一圈，一边筢着水一边喊魂，之后，又去感谢了黄侉子。

黄侉子对黑子有恩，黑子处处护着二旦。二旦上完初中就跟着爹干，黑子被推荐上了镇上高中。黑子高中毕业的那年正赶上恢复高考，黑子考了两年也没考上，就托人走关系进了村小，当了一名代课教师，教了一年书就又被大队里要去了。黑子能写会画，当了文书，后来又干治安主任兼团支书，进入了大队领导班子。

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的那年春上，队里统一分田到户，瓜园也分了，黄侉子家也分到了几块田地。瓜园没了，黄侉子不会种庄稼，二旦也不会种庄稼，黄侉子愁得头发都白了，二旦姐和姐夫倒是常来给他家干农活。到了年底，黄侉子病倒了，带着依依不舍去了天堂。

二旦渐渐长成了大小伙子，黑子也娶了媳妇。公社和大队改名为镇和村了，黑子当了村长，工作更忙了，催交合同粮和镇村的各项摊派提留，还有计划生育这一大难题，黑子提议让二旦当了村冶安主任，成立了治安小分队，催粮催款、抓人结扎引流、超生罚款。二旦不留情面，卖命地干，就连黑子的弟媳妇计划外怀孕也不放过。二旦带人带车抓黑子弟媳妇去引产，扑了个空。二旦把门砸开，把大小立柜、梳妆台等新婚时打制的家俱全部抬上车带到村部，锁在了器材室里。两年后，黑子弟媳带着超生的儿子又回来了，二旦又连夜让人把那些家俱一件不少地物归原主。

二旦得罪了不少人，快往三十岁头上数了，也没有哪个姑娘愿意嫁给他。有人还在他家土坯墙上刻上字:光棍好，光棍妙，尿到床上睡大觉!这是在嘲笑污辱他二旦。二旦一家人咽不下那口恶气，得赶紧找个媳妇成个家，二旦着急，二旦娘更是着急，到处托人给二旦说媒，钱也没少花，话也没少说，就是没有哪个姑娘踏他家门框。

黑子拿出多年的积蓄，盖了当时庄里人人眼羡的四间红砖大瓦房，也没引来凤凰。直到三十岁那年，姐从山里给他领来了一个女孩，女孩只想走出大山，对其他的没啥要求。这个女孩就是大荣，大荣勤快、能干、孝顺，先后给二旦生了两个女儿，二旦想要个小子，计划生育抓得紧，二旦又管这事，多少人眼晴都盯着大荣的肚皮。二旦想搁担子不干了，去当超生游击队员，可他一无所长，又不能吃苦，镇上通知他带头执行计划生育政策。大荣做了绝育手术，二旦干工作也没那么上心了，学会了圆滑，再到后来，合同粮农业税及地方上提留摊派都取消了，村庄里的年轻人逐渐外出打工走了，二旦也轻松了，他辞职不干了。

只会种瓜种菜的二旦又干起了老本行，再后来，他就随着打工大军一道出去包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