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晓峰
家乡的村庄已经没几户人家居住了。打开家门,一片凄凉,三间灰瓦屋还在支撑着。娘的房屋在东头,她睡的那张床虽然还在,但已是朽木。床头房顶上的那两块亮瓦,已失去昔日的光亮了,被落下的树叶压得严严实实。
娘很勤俭,整天出满工,挣工分。五十多岁了,白天下地干活,夜晚还要在煤油灯下纺线,一纺就是半夜。我和哥哥经常半夜醒来时,纺车还在不停地转动着。
娘生了我们兄弟姐妹八个,靠她和爹两人的工分维护生活是非常困难的。因此,我们穿的鞋子,都是娘自已做的,极少花钱去买。做一双千层底布鞋,看似容易,做起来却非常复杂。第一道工序是糊布板:将旧衣服拆开,剪去钮扣,领子等用不着的部分,再去掉破的布或者有洞的部位,将好的布整理成一片一片的,待用,磨一些米粉,调成米糊,拿一块稍大的木板,在木板上摊开旧布,糊上米糊,在糊过的布上贴上另一层布,大小布块交叉重迭,使他们连成大片,然后一层层地加迭,达到一定厚度,就不再加迭了,放在木板上晾干。第二道工序做鞋样:到自家种的竹丛里捡些大片的竹叶,按照各人脚的大小,做成各种鞋底的样板。第三道工序,剪裁:把晒干的布板从木板上取下,把鞋样贴在上面,按样剪裁,裁完了,先缝上几针固定好,然后再裁剪下一双,待我们兄弟姐妹的鞋底都齐了,再开始缝纳。第四道工序,纳鞋底:这是做布鞋最关键的一道工序,鞋的耐穿与否。与此直接相关。先要选好线,线要耐拉耐磨的,娘用的线大部分是土纺的纱线,采取双拼或四拼线,也有采用洋纱的,那是更好的了,当然也要经过拼线处理,否则太细了,不牢,缝的鞋底就不耐穿。线有了,就要买针,针也可以用一些废旧物品去换,那针是特别大号的。还要准备一个“顶针”戒指, 因为鞋底太厚,穿针要用很大的力气,用这个工具把针顶过去,省不少力。纳鞋底的时间一般和纺线的月份错开。那时不懂事,只盼母亲快点做出新鞋,根本体会不到娘的劳累。除了拉线,针的密度也很重要,娘缝的鞋底,针眼的密度非常密,拉得也非常结实。穿着娘缝的布鞋,尽管我们很顽皮,通常还是可以一年穿到头而不用再做第二双。
我一生都不会忘记,到镇高中上学后,娘每周三要徒步三十多华里给我送上一盒带几片肥肉的老咸菜。深冬的一天,那天的雪比任何一年都大。娘冒雪给我送来了两瓶炒熟的萝卜和腌好的白菜,用她的头巾提着,身上的雪积了厚厚一层,白发上还结着冰。见到娘时,我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两行热泪瞬间流满眼眶……
一个秋风萧瑟的秋日,我要当兵走了,母亲送我到村口。在古老而静谧的村口,告别母亲,我快走了几步,待我回过头来时,娘还立在村口,一动不动地看着她远走他乡的儿子。那一刻,我才感到,村口孤独张望的娘,是那样脆弱和孤单!
如今,娘已离开我们十多年了,但我依然那么强烈地想念着,直到我也慢慢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