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个单亲孩子,两岁就死了母亲。那时候,姑姑还不到半岁,寄养在我外曾祖父母家里。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的她在一个名叫水口的村庄长大成人。而父亲在他3岁以前寄养在我三曾祖父母家,受到优厚待遇。之后,他便跟随我祖父奔走于乡镇厂矿。与他年纪相当的人都留在了老家村庄,而我父亲离自己的村庄越来越远,却又总是若即若离。

高中毕业后,父亲待业在家。1980年前后,他回到了老家村庄。生产队里给他分派的任务是看山护林,父亲断断续续告诉我,这项工作过程中的乐趣还不少。

父亲大约穿着当时流行的黄军装,带着威武的军帽。他身材极高大,在村庄里绝对属于大个子。在分单干之前几年,那种游离的生活姿态刚好适合他们几个高中毕业生。常年待在学校,养尊处优惯了,确实不好管理。大队专门购置管弦器乐分发给小队,再由小队分发给这些难于管理的青年。有了取乐的丝弦乐器,父亲他们便沉浸在欢愉中,不再去想干一些出格的事情。

与父亲同龄的伙伴很多,到了大小伙子、大姑娘的年龄,他们结伴玩耍的分类很明确。父亲属于拉二胡的那一班人,常常端着二胡赶牛到林场看山护林。那些年,嶅山寨林场管理十分严格。村里民兵带枪护林,偶尔也猎取几样野物改善生活。母亲告诉我,那年代尽管贫穷,人的精神生活却欢快无比,现在颠倒过来。

父亲的几个伙伴大多高大魁梧,且功夫了得。我一亲戚,吴家的外曾祖父,能攀爬到百十米高的银杏树顶端。他的山歌也唱得极好,要是搁现在,没准能上星光大道。自家的大哥铜锣打得很棒,还拜我祖父为师,学习在乡村支客。后来,大哥青出于蓝胜于蓝。李家二哥成为村庄第一批自由恋爱主义者,并赢取二嫂芳心。父亲的乡村,悄悄起着变化。

每次从村庄去往林场路上,人声鼎沸。父亲的村庄人口两百多,青年数十人。大家吹拉弹唱,样样精通。尤其是吴家那位尊长,唱起山歌地动山摇,引得附近姑娘驻足观望。唱得鸟儿停止歌吟,唱得虫儿满天飞,唱得山寨溪水倒着流淌。而父亲的二胡拉得也是风生水起,高山流水觅知音,二泉映月落梅花。那是一个怎样的时代哟,洋溢着优雅的元素,流淌着诗意的歌行。父亲讲到青年时代,也充满自豪。月影缥缈,竹语翩跹,林场的夜晚静悄悄的。坐在场院里,青年们谈古论今,纵论各路豪杰。当然,物质上有一些贫瘠。那些年,父亲很乐意穿着那三两套换洗衣服~~~蓝色粗布长裤,黄军装,白衬衫,外加几双千层底布鞋。

1982年前后,父亲的村庄分单干。随之,大集体时代平均主义思想解体。父亲及他的同伴们领到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开始自耕农的生涯。该结婚的结婚,该生子的生子,有的人还成为第一批合同工。而父亲重新分配到厂矿,当了一名普通工人。在那里,父亲整整干了十五年的工作,直至下岗。

此后,父亲的村庄便随着他经商生涯的再开始而结束。父亲的村庄哟,像颗流星!(刘同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