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新日

秋天是牵着细雨的衣襟走来的,所到之处,叶落空山,寒枝拣尽。

燕林扛着耙搂顺着幽幽的风到杨树林里耙树叶,身后拖着一个大大的竹篓,是用来剩叶子用的。跑在最前面的是他家的大黃狗,尾巴翘得高高的,不时地摇着。

燕林有些懒散,他已经烦透了这样的日子,每天周而复始,扔下书包就往树林跑,去晚了,好耙的树叶就会被其他小伙伴占有,而他,只能在别人耙剩的地方聚拢那些稀稀落落的枯叶,既费神,又不出活。

燕林顺着小路弯进丛林之中,他就像一个移动的长感叹号停在树下,地上的树叶已经很干净了,肯定刚被清走,还留有一堆一堆的碎叶片。他用舌头舔了舔嘴上的鼻涕,也不说话,又开始向前面寻找。

树叶落下来,树林显得稀疏一些,可以感觉到风在树林里窜来窜去,燕林极羡慕那些超然的风,都有一个自由的身,可以任意行走,而他不行,耧树叶是他的宿命,他不能让家里断顿,这年月,没柴火做饭可不行。

枯草也是好东西,哪怕是能寻见几丛松蒿都是让人兴奋的,可是地上总是光秃秃的,草早被牛羊啃光了,即使有,也会被村子里几个穿花衣服的小女孩拿着镰刀砍光了,这年月,只要能烧饭,谁家不稀罕呀?

连桂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他长长的头发被风吹得立了起来,破棉袄上棉恕在风里一抖一抖的,褪盖包那块开了一块洞,远远就可看见膝盖上堆积的老漆,黑黑的,厚厚的,鞋底炸了线,裂开了一个像鲢鱼嘴那样大的大口子,大脚趾不安分地顶破鞋子,露在外头,他今天也没找到树叶,有点像树林里游荡的风。

我说大黃狗怎么一声没叫就跑了,原来是你龟孙子在这里。燕林推了一下连桂,眼睛在四周乱扫,他看看周围有没有树叶可以耙。

连桂说,别寻了,我都转一遍了,全福他们几个早把这里扫干净了。

这每天落下的树叶也太少了,燕林看了一眼连桂,摊开双手。

那总不能空着手回去吧?家里已经没柴火煮饭了。燕林眼珠子四处踅摸。树叶落光了,光秃秃的树枝挑着夕阳,天空从桠间透出光亮,显得那么高,那么薄。突然,燕林的眼睛亮一下,不远处的枝丫上,几个黑黑的老鸹窝像几坨晒干的牛屎,疤在树杈上。

燕林甩开手里的和竹篓,也不理连桂,顾自向那几棵树跑去,他呼哧呼哧地爬上树,攀到黑坨坨旁,伸手把黑坨坨从枝间捅了下来。

连桂开始发了一会呆,很快就明白了燕林的用意,他也飞快地爬上树,学着燕林的样子把老鸹窝从树杈上捣了下来,干树枝劈里叭啦地从高空落下来,一股脑地砸在地上,只剩下几片黑羽毛在风中翻滚着飘向远处,时上时上的姿势,让连桂联想到会飞的神仙,他真想松开手,学着羽毛,自由自在地飞向远方,但连桂不敢松手,他知道,一旦松了手,他不是会飞的羽毛,而是被摔得粉身碎骨的老鹄窝。

老鸹似乎很在意两个小家伙的暴行,它们无奈地拼命尖叫着,有时甚至想扑上去啄他们几口,它们在空中俯冲的样子的确很吓人,差一点让燕林从树上掉下来,一时,燕林的心软了下来,这可是大鸟的家啊!总不能一口气把人家的家毁完,让人家无家可归吧!要知道,建一个窝,大鸟们要辛苦几个月,一根根地衔树枝。他看了一眼地上,树枝差不多够做几顿饭了,人要吃饭,鸟们也要有家不是。

燕林招呼连桂停手,连桂有点舍不得,燕林就骂起来,狗日的,再不下来,老子用弹弓把你打下来。连挂急忙叫饶,他领教过燕林的弹弓,知道燕林的弹弓准头。

连桂从树上下来还没站稳就埋怨起燕林,干吗不一下子捅完,留几个干吗,说不定全福他们很快就会来扫荡,这不是给他们留一口。

燕林不理他,忙着把地上的干树枝往竹篓里装,他是人,不是牲畜,人就要有人性。

秋风袭来,燕林的头发也立了起来,在这个薄薄的秋意里,他的心也和头发一起站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