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新日

每次见到他时,脸上总是黑乎乎的,一笑便露出两排白牙,村里人都叫他老钱。

老钱不大,只有三十几岁,可能是长得老茬,也可能是叫着顺嘴,村里人都这么叫。老钱是什么时间来的,没人记得,但村里人知道他是新疆人,来年麦子开镰,他准会来。

家乡的麦子一年比一年长势喜人,火辣辣的阳光下,麦浪翻滚着,成熟的麦香沉醉在小村的喜悦里,梦里,多少人期盼着丰收,多少人等待着开镰的劳动热潮,也有很多人巴望麦客尽早到来,收割野外的麦子,也收割他们焦躁的心。

遥远的麦客是如约而至的,是踩着时间节点,踏着麦子成熟的脚步来到的。麦客老钱是最守时的收麦人,他能及早地嗅到麦子的香味,一路跋涉,从湖南,到湖北,再到河南,时间安排得满满的,计算得准准的,几乎和麦子成熟同步。

都很熟悉了,老钱把收割机停在稻场上,跳下车,和在场的乡亲们一个个握手寒暄,还会掏出从湖北带来的麦黄杏子给大伙品尝,即使把大伙酸得直皱眉头,也没有一个人说酸,还一个劲地叫好吃,乐得老钱前仰后合,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第一顿饭肯定是在队长家吃,晚上会炒几个小菜,喝几杯小酒,作陪的有三叔公、四大爷、五表叔、六娘舅。酒桌上肯定要商定今年的收割价格,免不了讨价还价。老钱要的不高,队长还的也不大,陪酒人折中后,双方都能接受。当然,也会排好收割顺序,一般都是根据麦子成熟的程度来定,谁也不许抢,谁也不许争。

老钱确实也是按照头天晚上定好的开始作业,麦子都收好几块了,主人家才匆匆拉着架子车到田埂上运成包的麦子,正在忙着的老钱只能在弥漫着灰尘的驾驶室里挥挥手算是打了招呼。早中晚饭都是在麦田里吃,都是麦田的主人家送来的,早饭是炒米饭加稀粥,午饭是大米饭加馒头,晚饭是薄馍卷鸡蛋。乡下人厚道惯了,对待老钱比亲戚还好。为了赶天,老钱也不怕累,总是夜战到半夜。收割机灯火通明,远远看去,真像一架正欲起飞的飞机。

很多年就这么过去了,虽然麦期短暂,可村子里的人从来不把他当外人,总是好吃好喝地招待他。遇到天阴,老钱总会把收割机开到军烈属吴大爷家和村东头文寡妇家的麦地,提前帮他们把麦子收回家,村里人没话说,老钱也很心甘理得。

老钱收割麦子的工钱从来不要麦子,要么给钱,要么给大米,结完账,他会挨家挨户告別,定下明年的活,明年还来。

老钱再来时,不是他一个人,还有他老婆。而村子里却多了两台堑新的收割机。老钱转身要走,队长拉住了他,晚上还在队长家吃饭,还是那些人作陪。唯一不同的是少了几户收麦的。老钱不介意,他老婆更是欣喜,她说,老钱得了病,不好的病,尽量别累着。

收完麦子,老钱没有挨家挨户地告别,他和队长说,我这病不知道明年还能来不。队长苦笑着,嚅嚅地说,会好的,明年还来,我们等你。

而老钱终没有来,电话也打不通。麦子依然成熟着,淡淡的麦香里,村子里总好像少了点什么,没事的时候,人们总会提到老钱,提到那个最遥远的麦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