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正敏

父亲永远离开我已经二十天有余,这二十多天的日日夜夜,我的泪水干了又流,流了再干。日日都是煎熬,分分都是悲苦。我在无尽的悲痛和怀念中难以自持。环顾四周,屋内的桌子、书柜、女儿的灯笼、楼上的门、门环……每一件器物,都有父亲留下的余温。

在我成长的路上,每一步都有父亲温暖的相伴。小时候一到冬天,我就叫喊着冷,父亲就拉起我的小手,往他的袖筒里一塞,温暖缓缓漾开,或者夜晚的时候,我冰凉的小脚就在父亲的手心里或者肚皮上被捂热。要上学了,没有钱交学费,父亲就每年寒暑假给学校修桌椅板凳用以抵我的学费。我不知道,为将我们姐弟养大成人,当他为我们的学费低声下气向亲友借贷的时候,是不是曾经脆弱过?是否曾想放弃过?

再后来我学会写字了,父亲就在干活的间隙里,不时看着我的小手用力写下一个个稚嫩的汉字,幸福而自足。那时不像现在物质条件这么富足,孩子有各种各样不同种类、不同功能的文具,但我的铅笔一定是班里削得最漂亮的,那是父亲用斧头细心地,慢慢地,像打造家具一样为女儿做的。

长久以来,我一直安好是因为父亲一直都在,于无声之中给我温暖关爱。而今,山青青,水澄澄,物仍在,斯人已逝,窗外又是几重天。一座新坟孤零零的立在那里,刺痛我的眼,刺痛我的心。隔着一层黄土,人在眼前,已是生死两重天,生死之间的距离这样的接近又这样的遥远,坐在父亲的坟前,往日依稀可辨,父亲的音容笑貌就在眼前,一切一如从前,一切不能重来……

父亲新故, 适逢他的生辰,想为父亲写下长长的祭文陈情女儿的哀思,竟也不能,其实我只知道,即使我有生花的妙笔,那一纸悲情也是无法陈情的,爱和痛、思念都在我的心里。往后每一年的这个时节,不管是生辰还是祭日,都将是我疼痛不止的日子。以往,每一年父亲的生辰,我都会为父亲做上一顿饭,和他一起感受平淡的幸福,突然之间,人世间最平常的一顿饭菜,父亲也不要女儿为他做了,一切都不必了,甚至,临别之际不曾留有只字片言,惟将女儿的掌心一次紧握,那弥留的一次紧握啊,多少难舍,多少嘱托,虽无一言,我已感知千言……

我也深深明白,人生本来就是旅程。夫妻、父子、父女一场,情再深,意再厚,也是电光火石,青草叶上一点露水,只是,在我们心中,有万分不舍:那撑伞的人啊,自己是离乱时代的苦儿,委屈了自己,成全了别人。儿女的感恩,妻子的思念,他已惘然。我只好相信:蜡烛烧完了,烛光,在我们心里,陪着我们继续旅程。

在一条我们看不见、但是与我们旅途平行的路上,爸爸,请慢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