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森林

小时候,家住农村,脚上穿的永远是母亲纳的千层底布鞋。但是布鞋怕湿,所以一到天阴下雨,我们都会脱下布鞋,赤脚走向大地,与故乡那些泥泞、那些青草、那些岩石进行亲密接触。其实,即使不下雨,我们也会赤着脚行进在故乡的原野阡陌之间,做我们想做的任何事情。赤脚只是一种行为方式,一种生活状态,一种兴趣习惯。

赤脚走向大地,我们捡粪、砍柴、放牛、耘田、薅秧、拾穗、嬉闹、奔跑,在田埂地头、山冈平畴、房前屋后把我们的童年过得有声有色、有滋有味。特别是下雨天,脚丫子之间塞满泥巴,那种感觉痒痒的,很舒适很轻快。

不光孩童,我们的父辈们在干农活时也总喜欢打赤脚,他们裸着大脚在水田的栽秧,双腿不停地后退着,撩起哗哗的水声,很清脆很敞亮。随着一行行秧苗被插到田里,原野顿时充满了绿意和生机。他们劳作的那副剪影定格在夕阳下,满是诗情画意。

我的小学就在离村不到500米的地方,有时听到预备铃响了,我们才纷纷背着书包,赤着脚朝学校跑。山冈上的石子、杂草会硌得双脚生疼,但是那时是顾不得疼的。待喘息未定地跑到教室,上课铃声才刚刚响起。不管男孩女孩都赤着脚,正襟危坐着,等着老师上课。教语文的郑老师在下雨天,也总是赤着脚来给我们上课。他裤腿半挽,脚背上还依稀沾满泥巴,但是这丝毫影响不了他给大家上课。他赤着脚在讲台上不停走动着,绘声绘色地给我们朗诵课文。随着他抑扬顿挫地语调,我们慢慢进入到学习之中,就再也看不到我们的脚和郑老师的脚了。

赤脚行进在大地上,大地总会给我们留下深深的印记。那时农村没有什么玻璃,但是却有的是碗渣和碎石,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踩到它们,它们准会在我们的脚底刻下岁月的标记,优美或者凌乱。我们的脚与它们总会结下不解情缘,不论时光走得再远,那种情意,芬芳如酒,刻骨铭心。十岁那年夏天,我看到有一大群白鹅正在我家稻田里糟蹋稻谷,我心急如焚,一心想赶它们走,结果慌不择路,一脚踏上了一块锋利的石头上,划破有5厘米长的口子,鲜血流了一地,我当时吓傻了。奶奶从院墙上刮下一些雨泡灰敷在那里,才止住血。现在脚上那道长长的疤痕,应该是时光开在我身上的花朵,永不凋零。

最惬意的是坐在门塘前的石漂上,双脚放入水中,随性地摆动着,搅得水波荡漾,看着满塘荷花,蛙栖荷叶,鱼翔浅水,心便沉醉了,不思归去……

上初中后,打赤脚的日子就少了,穿上了黄球鞋、白球鞋、雨靴,就算是告别了黄土地。到现在双脚越来越金贵,被尼龙袜、丝光袜、名牌皮鞋包裹着,再也没有接近大地。但是那双臭脚明白,不论被包得再紧,它骨子里还是属于故乡那片山水,打赤脚的日子是那片山水孕育的永远的乡愁,萦绕终身,难以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