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立燕
春寒料峭。细雨朦胧,下得寥落,天空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烟灰。道路两旁的法国梧桐,湿淋淋地静默着,宽大的叶子颓废,泪眼婆娑。车辆缓缓前行,所到之处,车轮与地面之间,发出黏腻的声音。我在自己的世界寥落,乐此不疲地沉沦,潮湿的空气浸入皮肤,把感伤的细胞浸泡,膨胀得让人不知所措。
脚步散漫而倔强,消颓而落寞。我在这里,这里没有我。这里有我,我不在这里。我常常处在这样流离而迷茫的状态,亦幻亦真,似梦非梦。有人问我,最想停留在哪里?起初,眼里盛满兴奋和渴望,开始想象、憧憬、搜寻。渐渐地,眼里只剩下淡漠。人,都是朝着一个方向走,那就是坟墓,我们急什么呢?在这段路程,风大土大,变化无常,肆无忌惮,时常来袭。脸庞渐渐粗糙苍老,声音低沉不再清亮,眼神变得浑浊且常满含泪水。尘世如炼狱,我们注定无处可逃。
我在潮湿而忙碌的街道游离,尖厉的风吹打在脸上,皮肤有撕裂般的疼痛。但这样很好,让我异常清醒,这种清冽的感觉,就像在炎热夏季从昏沉中突然坠入沁凉的冰层。我讨厌造作的温情和虚伪的琐碎,突如其来的凛冽之感,迎合我的意愿,让我感到真实、简单和快慰。所以在他人的眼里,我是个索然无味沉默的人,甚至不可理喻。我只是无声冷笑,无畏无惧。不知怎样面带笑容地与人话冷暖。然而,心如饮水,冷暖自知。内心犹如隐匿在山野中倔强的植物,狂野而孤傲地生长,散发着诡异浓郁的芳香,开出匪夷所思的冷艳迷离的花朵。
无法停息。我无法停息。我在蓝色忧郁的海洋里沉浮,与之纠缠不清。无法停息。
商店里传来一个女子阵阵撕裂的聒噪的叫卖声,一口不流利不标准的普通话,夹杂着急促的金属摩擦的吱吱啦啦的刺耳声,透着强烈的金钱的欲望。我想逃离。无处可逃。我问自己:真的没有想要停留下来的地方吗?如果有,那就去往汉代吧。那个蕴藏着辉煌与奇迹的时代,自然古朴,谦谨安和。不喧哗,不夸耀,却充满希望。如今,泛滥的文明,让人盲目而焦灼,让人面目全非。
“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若问行人去哪边?眉眼盈盈处。”在这个僵硬悲哀的世界里,唯有幻想洒脱恣肆,来去自由。思绪飘飞,穿越尘埃。想象是上帝赐予人类最神奇的礼物。如果我在幻想的深水里沉沦,我愿随着水波,流下潇湘。我要去寻找沈从文的湘西边城。碧蓝天空,白色云朵,蓝得发紫的河水,苍翠的山谷。我看到了爷爷叼着旱烟袋,眯着眼,悠然地斜躺在渡船上,安详而自在。我听到善良英俊的傩送唱着深情的歌。纯真的翠翠安静地坐在河边,慢条斯理地整理着两条长长的乌黑的辫子,清亮的河水倒映着那张如花儿般盛开的青春美丽的脸庞。远处的竹楼掩映在青山绿水间。那里自然安静得能够听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在那里,永远不会把自己遗忘。
那里是我心灵的一方圣地,在我的脑海里,在我的思念里。如今,那里还有爷爷的渡船吗?还能听到傩送的歌声吗?单纯的翠翠还在等待她的心上人归来吗?我从不敢轻易去触碰它,我怕打扰了它的安宁,怕它改变了模样,怕触痛了自己的心。我宁愿它是我想象中的样子,让它永远纯净,纯粹。
冷漠的街道隐去了美丽的幻影。冰凉的风把思绪放逐。脑海里一幕一幕的画面在心里掠过,犹如摇晃着的不定格的镜头,渐渐模糊的唯美意象,在湍急的河流深处,深深潜入,没有声音,在黑暗里渐行渐远。
生活太硬,我们的心太软。那坚硬的冰冷,穿透了骨髓,凉到了心坎里,让人不由得战栗。幻想是一场华美盛大的心灵盛宴,那种无法言喻的疏离感,让我丰富且生动,让我诗意地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