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 娟

仿佛就在一瞬间,眼角显出一道抚不平的纹路,一根根白头发也不甘寂寞地从浓密的发际探出头来,让我在镜前顾盼间,愣怔了。

曾几何时,我有一把让人艳羡的好头发。不仅多,且又黑又直。编成两根麻花辫,每一根比起姐姐用满头秀发扎起来的辫子都毫不逊色。同样的一根橡皮筋,别人可以拧三四道,我的头发拧两圈就觉得紧绷绷的,也因此橡皮筋的消耗量是姐姐的两三倍,妈妈常常感慨道:“你这哪是用皮筋啊,简直跟吃皮筋差不多。”最初别人夸赞我的头发时,我还有一丝丝窃喜,听得多了,竟有些不以为然。可能是人拥有的东西就变得不在意了吧。

工作后,我开始跟着所谓的流行,今天染色,明天卷烫,后天说不定又重新拉直,循环往复。这么可着劲地折腾下来,头发除了偶尔抱怨着打几个结难为我外,一直都规行矩步,任由我作。

下意识里,我知道自己会一天天变老,但没想过我会有白头发,就像我没在意过母亲是如何老去的一样——母亲已经连上四层楼都要扶着扶手歇两次了。

第一次发现母亲的脚步有些蹒跚时,我简直不敢相信,曾经活力无限、爱唱爱跳的母亲已然是个花甲老人了。很久以前,母亲年轻的时候,我和姐姐常常戏称母亲是我们家的“老太太”,而当母亲的皱纹一道又一道冲击眼帘、腿脚一天比一天不灵便时,我只一厢情愿地认为,这一切不过是因为母亲心疼钱、不愿意好好保养造成的。于是,我带着母亲去商场买润肤水、营养霜、去皱精华素,母亲的冰箱里更是塞满了姐姐拿回来的脑黄金、脑白金……可是,母亲的青春依然如流水般逝去,不可逆返。

如今,轮到我了。

我细细地端详着镜中的自己:两颊有了一丁点色斑,眉间刻下一道深深的竖纹,眼眶下方现出些微的肿胀和黑眼圈;明明是夏季,嘴唇竟然干涩起皮。我愣了半晌,抬手探向发间,想拔去那根刺眼的白发,手背上骤然突起的青筋却深深地刺疼了我的眼。

青春,美丽,爱情,梦想……再光华灿烂的东西,在喧嚣尘世间,岁月的长河里,都会悄然逝去。如同手中的沙子,总会不经意地从指缝中溜走,哪怕握得再紧。

好吧,既然老去不可避免,那就让我坦然地面对吧。

有些记忆,不能原谅,便只有遗忘。

即便如此,比起强留不住的青春,我也愿意笑着。笑看瑰丽的日出、迟暮的日落,静听风声拂动树枝的心弦,轻抚露珠轻吻的绿叶。陪孩子蹦蹦跳跳,伴母亲一起变老,任时光的刀在额头点点勾画,在发间剔除黑色。张爱玲说出名要趁早,我却说快乐要趁早。趁孩子尚小,趁母亲健在,趁自己还未丢失那颗模糊的水晶,哪怕错拥的只是那颗粗糙的沙砾。

佛曰:众苦只缘取相,最乐无过明心。我只想坚守微笑,微笑着爱自己,微笑着给自己坚持下去的勇气,和时光这把刻刀握手言和,不再纠结容颜,不再哀叹衰老。

倘有一天,我满头白发,双目昏花,静坐绿荫中细数流年,若家人安好,老去便是时光给我最好的馈赠。我便无所畏惧,甚至心向神往。

老去,彼之砒霜,我之蜜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