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 饶

今夜的的北京下雨了,一如前天晚上的信阳。

大前天、前天,我第一次回家奔丧。逝者是外公,享年90岁。

外公走得很安详,行前剪了指甲、理了头发、逛了公园、会了战友,与家人共进午餐,安然睡去,没有留下一句话。

在他简朴而隆重的追悼会上,我听到他生前的简历,足足两页。刘邓大军、审判长、民政局副局长……一两年就换一个职务,经历了解放、肃反、反右、三面红旗、大饥荒、文革、改革开放……直至20世纪80年代初离休。我这才知道,每天坚持看书看报的外公,在30年前还有这样叱咤风云的经历。

我印象中的外公,正如我表哥翔笔下的这般:“书房里,我和饶并排坐在板凳上,就像我们2岁时那样,就像我们5岁时那样,就像我们10岁时那样,就像我们20岁时那样。我们听着浓重四川口音饶有兴味背诵的木兰诗、岳飞满江红、文天祥正气歌、诸葛亮前后出师表;抑或是别具川味且滔滔不绝的您的革命故事……”放大镜、剪报用的小剪刀、六点五十分的信阳天气预报;左手背在身后、右手三只手指捏住洋葱盒,背书时紧闭的双眼、微皱的眉头……离休后,几十年如一日,外公的生活极为规律,对儿孙讲述的话也重复且固定。正因如此,外公已经成了我们生命中的一个符号。当他存在时,我们习以为常。当他失去了,我们的生命就缺失了一部分。

记得小学学到“乡音无改鬓毛衰”我的体会就极为深刻。我不知道是一种什么力量,让十几岁离家的外公,70多年生活在河南信阳方言的环境中,仍能坚持四川射洪县口音。这种“执拗”其实在他一生中还有很多。不说假话、不整人、“两袖清风一尘不染”(外公对自己的评价)……或许“问心无愧”是他高寿的原因,也是他晚年祥和幸福的原因。

在外公的葬礼上,我看到大舅一家、二舅一家、三舅一家、我的父母全部尽心尽力。接待前来吊唁的亲友,都能不失礼数,送他最后一程时,大舅、二舅、三舅,尤其是妈妈都哭成泪人。其实这种大家庭劲儿往一处使的场景我经常见到。自2000年以来,外公外婆数次生病,无不是四位子女、三位儿媳、一位女婿乃至四位第三代排班守候,竭力照顾;外公晚年想到深圳特区走走看看,三舅陪同,父母在深圳的朋友接待,让老人坐了飞机,坐了软卧火车,过了把“南巡”瘾。父母是最好的老师,外公的一生,能有这样孝顺的子女,身教是重要的因素,而他的子女们,又做给了我们下一代看。老人没有留下什么话,或许也是因为对这个家庭很放心,认为没什么值得牵挂。

尽管大家说,老人家有福有爱,没有痛苦地去了,走时也没给子女添麻烦;尽管大家说,90岁高龄无疾而终是“喜丧”,但当我昨天回到北京、夜幕降临,眼泪仍然止不住地喷薄而出。现在写这篇文章时,泪水又流了下来。我知道,这是悲欣交集的泪水。这些泪水与窗外的雨相呼应,寄托着我的哀思,也寄托着外公对未来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