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认为陆羽是个萧散之人,《新唐书》是把他写入“隐逸列传”的。不过虽则隐逸却不同于一般隐者那样藏于深山而难觅踪迹,他大半生都在各地漫游,交友甚多,名声实大。当然这不是做惬意的旅行,而是自有他的目的——考察、研究、推广茶文化。

这事并不如后人诗歌中臆想的那般闲云野鹤、轻松畅快。陆羽是把它作为终身事业来做的,而非酒足饭饱后的消遣。从这个角度上来讲,他的爱茶是和很多落寞文人的自我安慰有着本质的不同。我们从表面看到的往往是他的超妙绝尘,似乎永远的那么不食人间烟火,而那份掩藏在悠悠茶香里的辛苦常常是不为人知的。

当然,好友里了解他的也有不少,皎然是一个,诗人皇甫冉、皇甫曾兄弟应该也是。皇甫冉在《送陆鸿渐栖霞寺采茶》中写道:

采茶非采菉,远远上层崖。

布叶春风暖,盈筐白日斜。

旧知山寺路,时宿野人家。

借问王孙草,何时泛碗花。

采茶的所在是很高很远的山崖啊,一筐嫩芽采下来天色已晚,不得不寄宿在山野人家。这份悬崖峭壁间采茶的艰辛是那些只会欣赏“若绿钱浮于水湄,又如晴天爽朗有浮云鳞然”的汤花的王孙公子们所不能体验的。其实陆羽从来就没能像后世的茶客们那样清雅而悠闲地品茗,也不会如宋代的那些闲到忙着斗茶的权贵们奢华。尽管他是那样的爱茶,对茶的苦和甜有那么深的感受!

皇甫冉应该是能理解陆羽的为数不多的人之一。当陆羽在安史之乱中随着难民流落江南的时候,这个十岁即能属文,被张九龄呼为小友的皇甫冉就看出了陆羽的超拔脱俗。尽管陆羽一生结识了那么多附庸风雅的才子茶客,以致《唐才子传》中留下了那么多陆羽与他们交游的佳话,但这小小的无锡尉皇甫冉以及后来的皎然才是他的知己。皇甫冉的诗也定是深得陆羽的赏识,因为那诗是多么的清新飘逸,天机独得,远出情外啊,诗中似乎也有着许多的漂泊之感。而陆羽是漂泊了大半生的,他本是个弃婴,甚至沦为伶人、饰演丑角啊。

住在“天下四绝”之一的栖霞寺里,生活该是清苦的。每日采茶、煎茶,甚至培植新茶,那该是怎样的一种心境?儿时对佛教的排斥已成过往,这时的他该是一边琢磨着茶道,一边研习着佛法。这茶与禅的契合,该是在青灯古佛傍的感悟吧。可是他为什么又常常身披纱巾短褐,脚着蘑鞋,独行野中,诵经吟诗,杖击林木,手弄流水,迟疑徘徊,每每至日黑兴尽,方号泣而归呢?

他应该是有很好的诗才,可是《全唐诗》中仅存两首。一首为《会稽东小山》,诗曰:月色寒潮入剡溪,青猿叫断绿林西。昔人已逐东流去,空见年年江草齐。这样的惆怅与凄清该是茶圣常有的心境吧。另一首就是著名的《六羡歌》:

不羡黄金罍,

不羡白玉杯,

不羡朝入省,

不羡暮登台;

千羡万羡西江水,

曾向竟陵城下来。

这歌中表露出的淡泊名利、德性谦卑正是一个茶人所应具备的起码品行。这应是陆羽终身奉行的准则,因为他在《茶经》中说:“茶之为饮最宜精行俭德之人。”

现在喝茶的朋友,能否如陆羽般检讨自己的操守和德行,而非仅仅把喝茶看成“风雅”之事或口腹之享呢?

(馨 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