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艳平

30岁之前,我从没真正面对过死者,总觉得人死了之后一定是面目狰狞的,想着想着就自然有些不寒而栗。没想到就在30岁那年的年末,我平生第一次接触的死者竟是我的婆婆。那天夜里,当我来到她的床前时,她已经停止了呼吸。不知为什么,面对躺在床上不省人事、面目有些扭曲的婆婆,我却没有丝毫惧怕,更多的则是伤心——年仅56岁的她最终没能敌过病魔。我抓住她尚有余温的手,眼泪止不住地流……

婆婆的离去给我带来的悲痛是常人难以理解的。也许好多身为儿媳的人会觉得我是在矫情。的确很多婆媳之间存在这样那样的矛盾,而我与婆婆的关系绝不亚于我和我的母亲。婆婆常挂在嘴边的有两句话:一是就这么一个儿子,媳妇就是亲闺女。二是两好搁一好。

自从45岁从工厂退休后,婆婆就一直在家操持家务,每天她除了买居家用品出门之外,其余时间几乎全窝在这座小院儿里,擦擦洗洗,缝缝补补,看孩子做饭……忙得不亦乐乎!每当我们下班回来,每人一杯热茶已经沏好,热腾腾的饭菜已经准备停当,就连前一天换下来的脏衣袜也已经晾晒在阳台上了。她为家人想得总是那细致周到,而她自己却十分节俭。她夜晚进卧室睡觉是从不开灯的,她的枕头底下常年放着一把手电,她说怕灯光招进蚊虫;冬天她总会生起带长长管子的煤炉取暖,放煤球儿时她总要把煤眼儿错对着,一直等到我们下班,才会打开炉门儿;她总是穿着几身洗得干干净净的旧衣服。我们总劝她,现在条件好了,不要那么克省自己,她却说:“从小苦日子过惯了,这样自在。再说,我又不出门,穿那么讲究干啥?”

记得是在我们结婚后的第三年里,我怀孕了,婆婆对我更是关心备至。前三个月我胃口不好,她就想方设法为我调理饮食。后来能吃些东西了,她总问我想吃点什么,我想吃什么她就做什么。天冷后去澡堂洗澡,每次她都非要陪着我去,我们互相搓搓背,聊聊天。别人都以为我们是母女俩。婆婆见别人误会了,总是自豪地纠正说:“你说错了,她是我儿媳妇!”

婆婆是个极其传统的女人,她做梦都想要个孙子。她曾不止一次地跟我说婆奶奶之所以那么看重她大半是因为她生了我老公。我知道婆婆的意思,心理上不免有些压力,善良的她看出了我的心思,又开始安慰我:“没事儿,是咱老陈家的孩子,男孩儿女孩儿我都喜欢!”但她还是情不自禁地流露出对孙子的渴盼。带着全家人的企盼,2005年4月的一天,女儿降生了。新生命的到来,给我这个怀胎十个月的母亲莫大的安慰与欣喜,躺在手术台上的我不禁泪如泉涌。婆婆站在一旁看我流泪,以为我是为生了个女孩儿而伤心,连忙宽慰我说:“平儿,别哭,咱们家几代都没生过女孩儿,生个女孩儿多宝贝呀!”看,婆婆就是这么善良。的确是这样,婆婆并没有因为我生的是女孩儿而轻视我和孩子,她一如既往地悉心照料着我们母女俩。

婆婆被确诊为乳腺癌是在女儿刚过完三岁生日时。有一天,她神色慌张地告诉我她左侧乳房里有个大硬包。我一摸,妈呀!硬块儿可真不小。碗口那么大的硬快把她原本又瘪又小的乳房撑得鼓囊囊的,我连忙责怪她:“妈,都那么大的硬包了,你咋不早说呢?”她说年前就发现了,没太在意,想着年后给爷爷奶奶包完坟,过完清明节再到医院看看,没想到这几天疼得厉害。“搞不好是个坏东西!”她自言自语,眼中流露出绝望的神色。我赶紧安慰她:“别担心,可能是乳腺增生,明儿咱们到医院看看。”

没想到第二天上午一到医院,医生就命令她必须住院治疗。这一上午意味着婆婆一生的改变。当她得知自己身患癌症,整个精神世界一瞬间崩溃了。就从那天起,她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身体日渐虚弱,再加上连日的化疗、放疗,头发眉毛也脱落了。巨大的心理压力致使她自卑到了极点:不敢出门,怕见熟人,就连电话也不敢接……无论我们怎样开导她,一点都没用,她把自己整个封闭了起来。随着天气变冷,她的病情也越发严重:脸有些肿了,嘴有些歪了,吃东西时牙齿合不住缝,全身渐渐肿胀起来,最后严重得起床都很困难了。后来据医生说,这就是癌细胞扩散的表现,已经肝腹水了。婆婆这副遭罪的模样,给我们整个家庭蒙上了厚厚的阴影,就连三岁的女儿也懂事地每天都要去医院看望奶奶。善良的婆婆怕医院病菌多感染幼小的孩子,总要强忍剧痛硬撑着从病房楼上下来,来到医院外的小河边与女儿会面……

如今,婆婆离开我们已经三年有余了,但她的音容笑貌却天天在我的脑海里显现,她好像总在提醒我:“平儿,好好照顾一家人哈!”我会记住婆婆的嘱托,带着一家人好好地活着!

深深地怀念我的婆婆,愿善良的她在天堂里永远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