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科平

妻在阳台外晾晒弄湿的笤帚,我发现引来了几只麻雀,在上面兴奋地乱啄,可能是找到了未清理干净的高粱米。

遥想当年,家乡的田野里种植了大片的高粱。夏秋之际,高粱开出淡绿小花,恬静、清新、素淡,看着让人欣喜。不久高粱穗泛红,红彤彤鼓胀胀,像串串艳丽的珍珠玛瑙,麻雀们闻风而动,站在穗头,快活地啄,每一下却如啄在父母的心。于是我们小孩也就有事了,跟在大人们后面看护高粱,轰赶那些高高在上的麻雀们。

黄褐色的土地上,高粱比所有庄稼长得高,那因出众而得意的模样,成行成排,层次分明,错落有致,如同一条条青龙,随风摇摆,轻舞翩翩,风情万种,大有一跃而飞之势。碧绿肥大的叶片,粗壮紫青的茎秆,流火般燃烧的穗头,自然地交融在一起,构成一幅色彩厚重的乡野稼禾画,而且是一幅美丽的油画,耐人观赏。轻风拂过,穗头微颤,高粱叶子高粱秆发出刷刷的声音,正在吮吸花蜜的蜜蜂薄翼轻抖,从一个高粱穗飞落到另一个高粱穗,不见有一刻的停歇。偶尔,一只马蜂从身边飞过,顺势在头顶盘旋了几圈,飞隐在地埂的杂草丛中。

此时钻进高粱地,如同进入遮天蔽日的原始森林。高粱密不透风,几步之遥,钻进去的人仿佛消失蒸发。与大人拉开距离,沿地垄行走,我心里有些无名的恐惧。发现无风高粱秆也动,那是麻雀悄然落在穗头,赶紧轰走。脚下的野草,在高粱地里蔓延,我顺手拔出,扔进背篓。

夕阳西下,人们陆续从青纱帐深处钻出,大人背上背篓,背篓沿冒出几只神气的狗尾巴草,一步一颤。我们小孩牵了地头的奶山羊,口含高粱叶卷成的短笛,一路吹响古老的小曲回村去,身后传来高粱的清新气息。走到村口,始见各家炊烟袅袅,整个村庄沉浸在温馨祥和的暮霭之中。

高粱浑身是宝,高粱米除了煮饭,偶尔磨面烙锅贴、蒸馍馍,那高粱馍馍入口味道怪异,有些难以下咽,母亲便用白麦面或玉米面与一层层高粱面搭配做花卷,出锅后白处白,黄处黄,红处红,不但好看,吃起来也爽口多了。高粱米还是制作香醋、啤酒、白酒的上佳原料,高粱的火热和魂魄藏在酒里醋里,等待释放和燃烧。

抖尽了高粱米粒的高粱穗颠颠儿,母亲晒干,等我外公来家扎笤帚。外公手巧,地里的农活、盖房子、挖水井样样出色。他用高粱穗颠颠儿、棕片,尼龙绳或麻绳,一头盘在柱子一头挂在腰间,吭哧吭哧扎笤帚。外公扎的笤帚结实耐用,残留在丝丝枝梢上的高粱壳红红亮亮,放在墙脚,就像伏卧的大公鸡。有时扎的笤帚自家用不了,拿到集市卖掉,可以换回油盐酱米、针头线等。

新鲜的高粱秆,甘甜可口,跟吃甘蔗差不多。成熟收获后,挑长的撕掉叶子搭豆角架很中用。高粱秆栽篱笆护菜园,能防鸡猪祸害。高粱秆织的席排,晒棉花、萝卜片,通风透气,很容易干透。高粱秆压扁,能当绳子扎捆玉米秆。高粱秆硬皮剥匀称,还能编炕席。即使有多余的高粱秆,堆在田坎,沥水风晒,也是极好的柴火。

高粱壳母亲用清水洗净,放在阳光下曝晒后,装枕头里当瓤子。母亲给家人每人缝制了一个松软、舒服的高粱壳枕头,垛放在大炕上,枕在上面睡觉很是舒服。

但由于高粱产量不高,效益欠佳,关中平原地区现在一般很少种植了。时光遥渺,往事如烟,一丛丛高粱穗像一片片红红的烛焰,高粱的憨厚淳朴,高粱的纯净端庄,明亮在我淡淡的往事记忆里,变得不同寻常和意味深长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