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济川

老家的土灶台，就那么静静地蹲在厨房的角落里。青灰色的砖被经年累月的烟火熏出深浅不一的纹路，像极了爷爷手背那皲裂的肌肤，每一道沟壑里都藏着岁月的故事。灶膛里的火苗也似有灵性，总跟着奶奶的动作跳跃——她往大铁锅里撒一把腌好的咸菜，“滋滋”的声响裹着滚烫的热气往上冒，灶台上那只搪瓷缸子，外壁便浸出一层细密的“薄汗”，像是也被这烟火气暖出了水汽。

我总爱蹲在灶台边，看奶奶用烧火棍慢悠悠地拨弄柴火。偶尔有火星子蹦出来，落在我的裤脚边，吓得我直往后躲，奶奶便慌忙丢下火棍伸手去护，嘴里念叨着：“慢点，别往上凑，离远点。”有一次，我趁她转身添柴的空档，偷偷把一颗裹着糖纸的奶糖塞进了灶膛，心里想着给灶王爷留点甜，结果没一会儿，那糖就被火烧得卷成了黑团，还带着点焦味飘了出来。

焦煳味混着饭菜的香气漫满整间屋子，奶奶看着我懊恼的模样，笑得眼角的皱纹里都盛着暖意，像灶膛里那团跳动的火苗，温温软软地裹着人。

后来，老房子要翻新，家里人说这土灶台太占地方，打算扒掉。我和奶奶都没说话，只是像两只恋家的猫，一前一后蹲在灶台前，伸出手轻轻摸着那些被炊烟熏黑的砖，指尖划过砖上凹凸的纹路，像是在与一段时光告别。那天晚上，我们用这灶台最后烧了一锅红烧肉，当浓郁的肉香漫过门槛、飘向院子时，我忽然看清，灶台上那些深浅不一的纹，原是我们一家人一年年的日子，被烟火细细烙在了上面，成了一圈圈看得见的年轮。

时光匆匆流转，如今我早已搬进了高楼，可每次回到乡下，脚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往厨房跑，总想再看一眼记忆中的土灶台——看它是否还蹲在那个角落，看砖上的纹路是否又深了些，看灶膛里是否还藏着当年那点没化完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