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金
小时候,常见一队队驴车从村庄旁经过。长长的架子车上装着三套或五套窑货:每套窑货都是大号缸里面装着中号缸,中号缸里面装着小号缸,小号缸里面装着罐子、罈、煨罐子、酒壶、夜壶或花盆。缸与缸之间用枯草隔离,每套窑货都用绳子牢牢地固定在架子车上,不摇不晃不碰撞。每张架子车前都有一头毛驴拉套,毛驴脖子上系着铃铛。毛驴为了驱赶蚊蝇骚扰抑或是长途跋涉给自己解闷,不时“突突突”地打着响鼻,摇摇头,铃铛就“叮铃叮铃”响起来。前面的响了,后面的也跟着响了,“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铃……”铃声清脆、悠扬,人们知道“拉脚的”(拉窑货的)经过了。我们都跑出来看,尾随着听那“叮铃叮铃”的驴铃声。车夫目不斜视,不时喊出“驾、驾、驾——”驱赶毛驴奋力前行的指令。毛驴不敢偷懒,弓着脊梁使出浑身力气,有的身上出了汗。车夫脚穿草鞋,一个肩头挂着襻绳,一个肩头搭条手巾,两手握住车把,身子前倾,显得很吃力。
那时都是土路或砖渣路,有上坡,也有下坡。上坡时车夫和毛驴一起用力,下坡时,车夫抬起车把,车脚着地慢慢滑行。钉有汽车外胎的车脚摩擦着路面,扬起了灰尘,顷刻间尘雾弥漫了道路。
“拉脚的”车上带有柴米油盐和锅碗瓢盆,到了饭时,选择一处有水,有青草的地方“吁”的一声停下来,立灶做饭。把毛驴散在草地上吃草。饭做熟了,毛驴也吃饱了,“嗯昂嗯昂”叫几声。人吃饭,毛驴卧下来打几个滚就地休息。人吃完饭,收拾起炊具,吆喝起歇息差不多了的毛驴,牵到水边饮饮,套上套继续赶路。
他们是把固始方集老缸窑生产的窑货拉到安徽的阜南、临泉、太和或更远的地方去,卖给供销社或走村串户零卖。价格多少?一趟能赚多少钱?走了几天?走了多少里路?不得而知。只知道如果不下雨,每隔几天都会有“拉脚的”毛驴车经过。他们说着浓重的方言,到现在我也不清楚他们是“蛮子”还是“侉子”。
有时经过我们这里,也会有人喊住他们,买一些煨罐子、酒壶、夜壶之类的小型窑货,大型的窑货卸下来,再装车上不容易。他们可能认为夜壶登不了大雅之堂,上不了台面,把夜壶叫做“嘴子货”。想想也是,夜壶有用就是嘴,如果没有嘴,也就无用了。因此,我们这里骂那些光耍嘴皮子,不干实事的人是“床底下夜壶——嘴子货”。
酒壶,家家必备。那时喝的酒大多是小作坊酿制的粮食酒,燎热喝口感最佳。来客了,拿酒壶倒上酒放锅下煨热或用麻秸、芝麻秸燎热。写进酒盅里,喝到肚里热乎乎的,是一种享受。
煨罐子,农家常用之物。把它放在灶膛里利用灰烬的余热,将水煨热,冬天里给家人洗脸、洗脚;利用余热,甚至能将米煨成粥。煨罐子有大号和小号两种,大号的可容纳一只整鸡,小号的小巧玲珑。用瓦煨罐子炖鸡炖鸭炖蹄髈,与现在用铝合金高压锅炖制的味道迥然不同,它是用文火慢慢煨熟的,不破坏食物的有机营养成分,罐子本身也没有对人体有害的金属微量元素。
有关煨罐子,在我们这里有这么一句俗语:“想死你个卖煨罐子的。”这句话的意思是你想得倒好,但根本办不到。
这个俗语是有真实来历的:大集体时代的一个夏天,一个卖窑货的年轻人,从老缸窑挑来一担窑货走乡串村叫卖。这天他来到一个村庄,正是晌午十分,天气特别炎热。热得挑窑货的汗流满面,口中干渴,他见有婆媳两人在树荫下乘凉,便也走过去放下担子歇一歇。别看挑的窑货尽是些瓦盆、瓦罐、尿壶、煨罐子、酒壶……重量可不轻。
挑窑货的年轻人一边撩起褂襟擦汗,一边和这婆媳俩人答话,东一句西一句的闲扯。
婆婆问:“你这窑货卖多少钱一个?”
年轻人答:“瓦盆,两元钱一个;瓦罐,一元钱一个;尿壶,五角钱一个;喂罐子,一元五角钱一个……”
“这么贵呀?”
年轻人擦了一把汗说:“老太太,您不知道,入夏以来连续下大雨,老缸窑的窑都冲塌啦,根本就没有窑货了,所以才卖这么贵的。”
老太太把嘴一撇:“你骗谁呢?”
年轻人瞅了一眼漂亮的媳妇说:“骗您,我是您儿子。”
媳妇儿脸一红,知道挑窑货的年轻人耍贫嘴,想赚她便宜,把头转向一边去了。
老太太又问年轻人:“你这是正宗的方集老缸窑的窑货吗?”
年轻人见漂亮媳妇儿娇羞的模样,越发放肆起来,故意提高嗓门说:“保证是正宗的方集老缸窑窑货。骗您,我是您儿子!”
媳妇儿忍无可忍,扭过脸恨恨地说:“想死你个卖煨罐子的。”
不知何时起,不再有挑担走村串户卖窑货的商贩,再也看不到脚穿草鞋,一个肩头挂着襻绳,一个肩头搭条手巾,两手握住车把,身子前倾,显得很吃力的“拉脚的”。“叮铃叮铃”的驴铃声也远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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