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明洪

母亲的手很巧。一团毛线，在她手里一眨眼的工夫就会变成一双精美的手套或者一条围巾；一块花布，在她手里不多时就会变成一件好看的裙子或者一个挎包。这还不算什么，我最钟情于母亲做的布鞋，千层底，黑布鞋面，耐穿，走起路来既轻便又舒适。

儿时家贫，日子过得甚是拮据，母亲几乎没有多余的钱为我和姐姐添置衣物。一年四季，我们姐弟穿的衣服大都是以前改小的旧衣，鞋子便是母亲做的布鞋。每每我穿着新布鞋在外玩耍，无不会吸引来小伙伴们羡慕的目光和赞叹“你的布鞋真漂亮！”“你妈妈手真巧！”“我也想要这样的妈妈！”……听到这样的赞美之词，我的心里乐开了花，比吃了蜜还甜。

上学后，我曾引以为荣的布鞋，慢慢褪去往日的光泽。那次学校组织秋季运动会。因为是入学后第一次参加这样隆重的集体活动，老师很是重视，运动会的前一天，特意让大家第二天穿运动鞋来学校，放学回家，我翻箱倒柜半天，也没有找到一双运动鞋。坐在零乱的衣物中间，我的心头空落落的，心情犹如那个秋雨绵绵的季节。

第二天，我只能硬着头皮穿布鞋去学校，在教室里我如坐针毡，仿佛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我的双脚，我把裤腿使劲往下扯，希望能掩饰自己的窘迫。第一节课后，运动会正式开始，大家兴高采烈地在操场站队集合，我在人群当中唯唯诺诺，胆战心惊，仿佛自己做了天大的坏事怕被揭穿一般。“王明洪，你怎么穿布鞋啊？”老师突然的质问，像一支从远处射来的利箭，我躲闪不及，遍体鳞伤。刹那间，同学们都用异样的目光看着格格不入的我。我低下头躲躲闪闪，不敢看老师和同学，半晌才吞吞吐吐地说：“老……师，我……没有运功鞋！”我的话语很缓慢，好似每个字都在嘴里你推我攘，谁也不肯先出去，出了口，也是那么轻，像是随时可以融化在空气里。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那个漫长的上午，烈日当空，人山人海的操场热闹非凡，我坐在角落里，自卑的如一只渺小的蝼蚁。

放学回家后，我大发雷霆，把布鞋脱下扔出老远，随之是哇哇大哭。母亲闻讯赶来，忙询问原因。我声泪俱下：“我再也不穿布鞋了，我要穿运动鞋！我要穿运动鞋！”父亲捡起布鞋要教训我，被母亲制止了：“算了，这事不能怪他！”昏黄的油灯下她一边纳鞋底，一边唉声叹气，烛光影动，泪眼婆娑之余，她忍不住小声抽泣。年幼无知的我被虚荣心冲昏了头脑，不知当时的愚蠢是给父母出了一道怎样的难题。

两周后的一天放学归来，我赫然发现桌子上一双新运动鞋。放下书包，我抱着运动鞋，欣喜若狂，穿着它走在上学的路上，神气十足，心头的不快荡然无存。事后，我才知道，母亲为了攒钱给我买运动鞋，瞒着家人去隔壁村砖瓦场打临时工，母亲身体不好，常年需要吃药。那些时日的劳累让她备受煎熬，有时病痛折磨的她整宿整宿睡不好，实在难受就用拳头狠命去捶墙，豆大的汗珠从鬓角渗出顺着脸颊而下：她的痛苦向来都是自己默默忍受，从不向别人诉说……

高中毕业后，我参军入伍，部队在离家千里之外的一个边陲小镇。自此，我成了母亲心里放不下的牵挂，电话里母亲问这问那，“晚上温度多少？被子一定要盖好！”“你们那里天气变凉了吧？记得多穿衣服！”“饭量怎么样啊？可不能挑食。”电话里母亲一遍遍嘱咐，仿佛在她眼里我永远是她长不大的儿子。一次，无意间我对她做的布鞋赞不绝口，母亲听后很是开心，满脸的皱眉舒展开来。

不久后，我收到母亲寄来的包裹，打开一看竟是一双布鞋，旁边还有一封信件：现在上了年纪，手脚不比当年，眼睛也日益昏花：拾起多年前针线活，总是感觉力不从心，反复做了4遍，才有些模样，你若是喜欢，我下次还做……读着母亲的信件，看着崭新的布鞋，我的脑海里又浮现出她在油灯下纳鞋底的场景，情不能自已，潸然泪下。

部队有明确规定，不能穿便鞋。我把这双布鞋小心翼翼珍藏在行李包中，每当困了、累了、烦了时，总是不自觉拿出看一看，摸一摸，长路漫漫，不觉间藏在布鞋里的温情，温暖了我的情愫和心灵，让我有勇气，有力量，无畏风雨走一程，再走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