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 丽
我一直住在栾树街。
在美丽的信阳小城,浉河边,我曾住过茗阳阁,琵琶台,现在住平桥世界城。从上游到下游,逐水而居。我所住过的街道,都是把栾树作为行道树,我叫它栾树街,我的栾树街。
也许一生与栾树有缘。从前,我一直不知道它叫栾树。我待了三十年的鸡公山风景区小学,校门口有一段五十米的下坡路,秋天早晨去上班,水泥地上,麻石栏杆上,都会落满一种细细碎碎的小黄花朵,比桂花大一点点儿。鸡公山的路和石头,是干净到可以随地而坐的。细小而精致的小花朵,支棱着小翅膀,在干净的地面上,每次看到随风铺展的满地的小花朵,都要站一会儿,心生柔软,止步不前,不敢下脚,怕踩坏了它们,怕踩疼了它们,怕听见脚下有许多细小的呼叫,说:“我疼,我疼……”
有一次,两只小猫坐在落满栾树花的石栏杆上,在一缕朝阳中脸互相蹭着,互相亲吻,我正好带着相机。多年,一直保存着那张图片。下午放学,学生就会扫去路上的栾树花。风随意铺排的细碎的栾树花,洒在干净的水泥路面上,让人心生美好。每次我都非常痛惜,甚至和校长还发生过争执。
问了好多人,都不知道这棵树的名字。三十个秋天,那棵大树,一直斜伸在学校那段小坡路上。我时常能从清早落地的栾树花儿上,感受到山里的事物原来这样丰富,丰富却又可以这样在安静中,慢慢地发生。人间草木的丰美,让我愿意记住山里的许多日子,愿意记住这一小块风景。现在想,我可以忍受山里的看似单调,枯燥的日子,可能是因为,一年四季,都有类似栾树这样小小的、碎碎的花儿,和我的内心有一种呼应。一段走了三十年的小路边,生着一棵年岁大而茂盛的栾树,如今我已离开,秋天,它又该开花了吧。
一直没有离开浉河,也没有离开栾树街,我在信阳买房子以后。我喜欢栾树一年中不断变换的色彩。春天,初叶嫩红,夏日,浓荫覆盖,秋天,栾树花金黄,一枝一枝,烟花状盛放。深秋,树上挂满蒴果。蒴果初始是薄薄的绿,尾部带一小片水红,然后变艳红,橘红,褐红。三棱型的蒴果,像一串串小灯笼,人们又叫它灯笼树。蒴果膨大中空,像小气球,原来是为了借风力传播种子。甚至整个冬天,我们远远看见的,都是栾树褐红的蒴果,我喜欢栾树的蒴果,明亮而又有风致。
最开始,我住在茗阳阁。茗阳阁所在的浉河南路,也叫茶韵路,秋天路两边栾树开花结果的时候,花与果满树缤纷,在飒飒的秋日里书写着秋意。在他们航拍的小视频里,那是一条多么美好的路,简直美得像是去往梦境的路。栾树一边开花,一边结果,一边肆意盛开绽放,一边洋洋洒洒飘落。大气,华贵,花、叶、果,一树三色,温暖挺拔,一如栾树的花语:奇妙,震撼,绚丽一生。
去年我从琵琶台搬到世界城来住,因为离我上班的郝堂村最近。门前的浉河北路,全是高高的栾树。小区内部也种了许多栾树。前几天,发现南门外的小花园长椅附近,又种了小盆粗的三棵栾树。晴空小风卷灯笼,河畔深红又浅红。早晨我喜欢去河边走一圈。一层层细密的栾树花朵,铺撒在彩色的塑胶人行步道上。朝阳从前方斜照过来,两边的树干光影,排搭成一条金光甬道,感觉这条花的甬道神采奕奕喜气洋洋。好一个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花如雨。越来越多的时候,心里升起骄傲,不禁自言自语:好美呀,我的信阳小城。文友邹文杰多年一直在外地工作,他常常思念故乡,他说,所谓的故乡,对我来说就是宇宙的中心。他宇宙的中心就是我们美丽的小城信阳。也许我就是个井底之蛙,总觉得全世界信阳最好。因为即使我去了全世界,也还得回来。
清洁工还没有开始清扫,我希望她们晚点来。地上,草上,夜风撒下的万千小花朵,清新简静,像一群小女子,簇拥着时光的微笑。花朵虽小,却倾注了大自然的耐心。蹲下来,捡了几粒放在掌心,多么干净别致,如几粒美好的词语,如几颗静静的欢乐。我这人一向胸无大志,喜欢与草木为伍,活着,只是想更多地了解,花儿的非凡别致,树枝的无穷心事,千丝万缕,漫无目的,好像用尽一生也不够。
此生对自己最满意的财富,是,拥有一个可以每天看日出、看浉河、看震雷山的飘窗。多么幸福,我还要什么?晴天早晨,太阳从浉河边的震雷山升上来,照着宽阔的河面,照着路边以及窗下的栾树。朝阳中的栾树叶和蒴果,格外明亮金黄。上午,我喜欢坐在飘窗上喝茶,看花,看树,读书。栾树开花后的蒴果更像花朵,一串一串地,色彩浓艳多变,树叶也慢慢开始透明金黄。看一眼清晨的栾树,接下来的一天都被照亮了。我的飘窗,就像一座栾树金色树顶上搭建的玻璃小房子。盘腿而坐,一小几,一壶一杯一人。很普通的茶,也能泡出想要的味道,足可以安抚我被庸常的琐事磨得粗粝的心。这深情的树一直在我窗下,自信而真诚地活着,结出灯笼一样的果实,落在我要经过的路上。在所有这一切不同,一切流变里,让我觉得安稳的是有您同在。于一个地方的爱的根须,大概是从周边的一草一木扎根起。我愿意把活着的每一天都活成我的,爱得结实一些,我愿意在心里称您为我的,我的栾树,我的栾树街。
原来的信阳小城,喜欢用法国梧桐作行道树。1983年我在信阳上学,中山路两边都是百年的老梧桐,夏天,浓荫蔽日。我住琵琶台时常常坐8路公交车,初夏,车窗外长长的申城大道开满了粉红的合欢花。如果我们的街道用这些花树来命名多好,梧桐街,合欢街,银杏街,香椿街,栾树街。后来,浉河边又喜欢种垂柳。当人们意识到梧桐和垂柳给市民春天的出行造成很多困扰时,终于发现了栾树作为行道树的优势与美好。“栾树馥郁香追桂,高木参天叶隐莺。”据说,栾树还被称为士大夫树。大夫八尺,树以栾。士大夫死后,坟前可以种栾树,地位仅次于天子用的松树,诸侯用的柏树。清香雅致,天高水长,这一发现,更与我心中的栾树相契合,我敬仰士大夫的气节,更喜欢栾树的大气与挺拔。是不是人们发现了,时下士大夫精神越来越少了,我们要多多地种栾树。
有一天,在栾树开花的季节,我坐车从茗阳阁沿浉河而下,从南岸到北岸,发现,似乎是接力赛一般,浉河南路两边的栾树花,一路护送,在琴桥附近被引渡到浉河北路,过琵琶台,然后,栾树花一直开到世界城。没有想到,我逐水而居的同时,也是逐花而居。云天收夏色,木叶动秋声,日月更迭,流水殇殇,四季来来往往,您一直在,多好,我也一直在,在浉河边,在我的栾树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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