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秀琦

马老转坐在堰埂上，望着干涸的河床犯愁。堰塘内，描了一条深深的沟，可沟里的水细得像毛发丝。

接连几个月一个雨滴子没下，眼见着十来亩的稻田开始变黄打蔫，马老转急得嘴巴秃噜了皮。此时正值稻穗灌浆期，这样干下去到秋颗粒无收哇。就算不绝收，那稻谷干瘪，也最多落个喂鸡喂鸟雀的命。

和土坷垃打了一辈子交道，马老转对待庄稼比对待自个儿还好。看到田地里的庄稼长得欢实，心里比喝了蜜水还润。

“走，跟弟去石灰窑，一个月挣得比你趴田一年挣的还多。”村里的三喜外出打工挣了不少钱，翻了土房，买了摩托车，抽烟也抽5元的散花，人走哪儿都神气得不行。外面钱好挣，村里好多爷们后生都跟三喜去了外面的世界。

“都走，田地咋整？”马老转闷闷地撂下一句话。

今年外出的人愈发的多，有好些家庭拖家带口都去了外地。村子里空荡荡的，难见几个人。马老转见到抛荒的田野，骂一句：“不肖子孙！要败了。”

他咬咬牙承包了过来，连上自己二亩半薄地，今年马老转种了十三亩地。整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但马老转觉得值。

让马老转觉得值的原因还有一条，就是他与酒坊签订了种销合同，并且每斤价格高出市场价一毛三。一斤多一毛三，一万斤就多一千多块哩。那时“万元户”的人家还不多见，一千是笔大数目呢。

看到渐枯的水田，如今马老转心急如焚，每天天不亮就拿锄头带桶去堰头守着，淘一个深潭，看地下的水一点点沁出来，积够一担舀着一块块地浇地。

杯水车薪呀，一担水下去开裂的土地立马吃了下去，看不到一丝浇过的痕迹。

“你就在土地上转吧，看能不能转出花来。”老婆枣花心里置着气，常常埋怨。“俺这大身板子，去石灰窑顶一个小伙，俺两口子一齐混，没几年就成‘万元户’，多好的事，你这倔人偏不，靠土地致富，等下辈子去。”

“俺是泥土里生，就踏实把地种好。”马老转头一梗，“钞票跟土地比起来，俺闻起来就觉得土地亲。”

说归说怨归怨，枣花干起农活下得去泼。犁田、打耙、起垄、分窠……样样不在话下。

忙活了一整天，马老转浇了二分地。他捶捶弯曲的腰，一屁股坐在堰埂上叹气。

西天一片苜蓿花色，红通通的太阳已经落下去了，田野依旧一片炙热。堰沟里红蓼垂头丧气，米粒儿的粉色花朵飘浮着一层香气。

马老转枯坐在那里，可以想象得到三喜过年回家嘴角上扬的笑意。咳咳，管他，都是命。马老转掐灭烟头，拍拍屁股站起身。

“老转，家来了救星。”枣花吵吵巴火地来了，她头上搭着湿毛巾，汗湿的汗衫贴在肥嘟嘟的身体上，硕大的胸像耸立的山峰。“走，人家等你呢。”她喘着粗气，像被狗撵的鸡。

来的是“义信涌酿烧酒坊”的人。

“我们的酒坊刚起步，老板说了，好水要有好源头，好粮才能酿好酒。”来人握着马老转的手，说，“最近干旱，为了减少农户的损失，老板筹措资金，与上级多方沟通，为你们调来大型钻井机械，今天晚上5台机械连夜赶工，不出意外，两天你的十几亩地就有救了。”

“要俺老转说啥好呢？”马老转眼里泛泪花，可劲地摇着来人的手，“俺心里暖乎乎的，这本不该是你们考虑的事啊……”

“老板是个严谨的人，对粮食品质要求很严。”

“你让他放心，俺一不打农药二不撒除草剂。人家都说俺傻，说酒坊十天半月不来人，你那么较真干嘛？说俺这样种地赊得没有裤子穿。”

“呵呵。”来人呵呵笑起来，“一个人的人品全写在脸上，老板不会看错。”

“种田的人一眼就认出稻与稗。”马老转搔搔后脑勺，“种田的把田种好，制酒的负责把酒制好。顺着这根筋走下去错不了。”

“好，干事创业需要这一根筋。”

枣花掂着菜刀满院捉鸡，嘴里叨叨着，“我就不信今晚逮不住你。”

来人笑了：“看来，我们都是一根筋。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