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 白
二舅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庄稼人,终其一生过得只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二舅极能干农活,又能挑300多斤的粮食和16块大土坯。他的两只手就像两个蒲扇那么大,粗壮有力而又灵巧。 姥姥家在潢川县来龙乡南数华里的中途店村。那是我们兄妹三人小时候的乐园,是一个临河(小潢河)而建的美丽的乡村小集镇。 姥姥院中有一株大得像棵小树的桅子花,在冬天雪花飘来之前,二舅就用稻草“腰子”将它严实合缝地包起来。在次年插秧的时节,它就会开得满满一树花。花香飘满了庭院,飘到了邻居家,飘到了小小的集市上。 通向后面菜园的是一个狭长拐弯的夹道,它的上面放着二舅为小舅扎的大型的风筝。据说它能把一个八九岁的小孩带上天空。春天踏着软软的沙滩,迎着油菜花的香气,把风筝放到逶迤河道的上空,令其展翅飞翔。弓上的皮子经风一吹就发出了几里地都能听到的令人兴奋而陶醉的美妙声音。 在1960年初一个仲夏夜,二舅把我和哥哥从踅孜镇接到姥姥家。两个娃娃加上其他东西,一趟挑不完,需要来回倒,先将娃娃们挑一段路放下,再回头挑东西,如此循环。母亲说回到中途店,天都快亮了。 汗水浸透了二舅那件发黄的白褂,他在大步地行走的时候,给两个睡得昏昏沉沉的外甥讲初生小牛犊怎样拜四方;讲驴拉磨时,为什么要把它的眼睛用布蒙上;讲怎样把由子(形如蚂蚱)装在用草编的笼子里;讲老公鸡叫几遍时,天就大开四亮了。 那是一个星光灿烂的夜晚,蛐蛐儿吹起了牧笛,发出短促清越的声音;青蛙敲起了热闹的腰鼓“咚……”;蛇发出了如老鸹沙哑的叫声,令人心烦;由子拉响了抒情的小提琴,演奏着动人的“小跳蛙”的乐曲。 体格壮实的二舅虽然是个不认字的庄稼汉,但是他心细、手巧、慈善,是那些虽然识文断字,但虚伪、自私、吝啬的人无法比拟的。 1967年,姥姥死于急性肠炎,享年不到60岁。二舅见到姥姥的遗体后,当场就悲痛地休克过去。醒来后,他嗓子哭得沙哑,泪水像夏天的雨水那样急切和猛烈。 姥姥躺在堂屋里,穿着一双白底的“老鞋”,令我感到恐惧。二舅则躺在院中墙边一堆干草上,过度的悲伤令他无法站立。不知何故,大舅姥爷(母亲的大舅)命令我二舅跪着给姥姥守灵。 1968年夏,家乡发生了史上罕见的大水。 大水过后,我们家盖起了三间当地农村少见的土坯红瓦房。三间屋的内墙需粉涮即用泥巴将墙泥一遍,泥住土坯和土坯间的缝隙,既美观又防寒保暖。 二舅用了整整半个月的时间,独自完成了这一浩大的工程。他自己挑土、和泥、提泥兜粉墙。母亲天天给二舅做他爱吃的红小豆糯米干饭。但是没有一滴酒和一两肉,只有萝卜、青菜。他如果不小心掉了几粒米饭,就会很自然地捡起来放进嘴里,二舅吃过的饭碗就像水洗得一样,一粒米饭都不剩,他才是真正理解了“粒粒皆辛苦”的含意啊!
二舅不但把墙粉涮得光滑鲜亮,在休息时还会很耐心地同母亲拉拉家常,安慰刚下放到乡下劳动的妹妹,并帮她把铁揪、锄头上的泥土擦掉然后用砖头打磨,使它们发出耀眼的铁的光亮。 二舅是个质朴纯真的人,他没有集市上那些人流里流气的习惯。他是一个很本分,很能干,很善良的庄稼人,在贫苦岁月里总关照我们一家人。后来我们进城了,二舅却很少来往。偶尔来一趟,总是带些乡下的特产,或一包豆子,或两捆又粗又壮的蒜苗。他穷得硬气,在当“官”的妹夫面前从不叫穷,从不张嘴要这要那。 有好多关于二舅的往事都在漫长岁月中随风远去。唯独二舅的一句批评小舅的话,至今我还清晰地记得,“就像推磨一样,你总得把它推圆吧?”不知当时小舅犯了什么错误,但我总觉得这句话蕴含了一定的处世哲理。 二舅(公姓李,讳建甫)辞世多年了,我们兄妹们并没有很好地报答他,每当想起他那憨厚、温和的样子,心底总会漫上一股酸涩,当有风吹过,才恍然惊觉有泪滴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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