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明洪
父亲喜欢种树,房前屋后种着各种树。椿树枝繁叶茂、柳树婀娜多姿、白杨苍翠挺拔……盛夏时节,草木葳蕤,茂密的树木在庭院上方撑起一把把绿色的大伞。苍穹碧蓝,暖暖的阳光倾洒而下,穿过密密匝匝的枝叶,留下片片斑驳的光影,风移影动,庭院更显幽静。
闲来无事,父亲喜欢在每棵树下转转,有时他是轻轻抚摸树干,有时他是浇水施肥,有时他只在树下小坐片刻,若有所思。父亲对我们一向宠爱,但倘若有谁破坏那些树木,他是万万不会答应的。我想在父亲的世界里肯定也有一棵树,这棵树只在他心里生根发芽,开枝散叶,落英缤纷。和父亲不同,我喜欢伏在窗台上看那些树木,看它们在晨风里抖动着欢快的叶子,在丝丝微雨里呢喃细语,想想这,想想那,任凭氤氲的时光悄然流淌。
有一年,父亲从县城的工地回来。刚到家门口就兴冲冲地向我们展示他的收获:“这是桂花树,我从街边买的,种在院子里,秋天开花可香了!”母亲瘪瘪嘴不屑一顾,当得知价钱后,她更是怒目以对。对于母亲的表现,父亲全然不顾,呵呵一笑算是对她最好的回应。
桂花树种在庭院,离窗户不远,树干约莫1米高,光净的枝干,细小的树身,在风中显得羸羸弱弱。父亲对这棵桂花树格外珍爱,浇水、施肥、除虫样样做得仔细,看着日渐成长的树苗,他终于露出欣慰的笑容。一天深夜里,突然狂风大作,清晨起来,庭院里枝叶零落一地。那棵小桂花树终是没有经受住大风的摧残被拦腰折断,断裂的茎干,好似露出的森森白骨,刺的人眼睛灼灼生疼。父亲半晌无语,我知道他的心情肯定也是湿漉漉,就像那个多雨的季节。沉默过后,父亲找来一些竹竿捆绑在桂花树四周,远远望去就像一个圆锥形,我疑惑这些竹根能否支撑起这棵桂花树垂死的生命。家人感到惋惜,说这是徒劳,父亲不以为然,依然我行我素,或许在他心里这棵桂花树早已蔚然成荫。每每去田间地头劳作,父亲总是不忘收集一些牲畜粪便带回来,不出意外,它们最后都变成了桂花树的养料。一些时日过去,那棵桂花树竟然奇迹般地活了过来,零零星星的枝叶把光秃秃的枝干点缀得有了几分生机。父亲喜出望外,仿佛这是意料之中的事。
10岁那年,我生了一场大病。高额的医药费用让父亲一夜之间愁白了头发,他卖掉家里一切能卖的物品,包括那些他亲手种的树。没有树的庭院空落落的,只有凋零的树枝散落在地上。满院里布满空洞洞的树桩,像张开的血盆大口吞噬着父亲内心的激情和余热。我痊愈后,父亲像什么也没发生,依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只是闲暇时,看着院子眼神里写满惆怅和落寞,直到又一年的春天,他又从外面风风火火带回了各种树苗。
18岁时,我参军入伍。一年后姐姐也远嫁他乡,庭院寂寂,原本热闹的家一下子冷清了许多。父亲年岁已高,很少外出劳作,平日里他多半时间是在树下静静地坐一坐,走一走,看一看。儿行千里,我是他剪不断,理还乱的牵挂。我不在时,他把想对我说的话,都说给那些树听,希望我能听得见。其实,我确实能听得见,因为那些思儿的话语在我耳边一遍遍回荡。电话里父亲欣喜地向我介绍家里又种了桂花树、白玉兰树还有冬青树,最后他问道:“咱家门前的树都伸胳膊伸腿了,你啥时候回来啊?”恍惚间,脑海里又浮现出庭院里那些郁郁葱葱的树木。休假在家,我多半时间是陪父亲在树下说说话,聊聊奇闻趣事,谈谈人生过往,父亲满脸的皱纹舒展在微风中。离别时,他一遍遍问道“下次啥时候休假呢?”当得知我的归期后,父亲幽幽地望着院子里的桂花树,无比期盼地说:“那时正是桂花飘香呢……”
前几年我家搬迁,老房子被拆除,院子里的树也终没逃出被砍的厄运。有次休假陪父亲回老家,他站在老宅子旧址,心情很是沉重,指着地上的树桩失落地说道:“如果这些树不砍,该有碗口粗细了吧!”父亲说这话时眼神里空荡荡的,如深秋般荒凉。我无言以对,心头五味杂陈。
归来时,暮色深处。夕阳被天地间的灰色一点点吞没,空中绚丽的晚霞早已荡然无存,只留下一缕缕残阳将天地间无情笼罩。那一刻,我突然感到父亲也是一株大树,用他并不粗壮的枝干为我们遮风挡雨,送来绿荫。我想来年春天的时候,我要为父亲种下一株平安树,在我不在他身边的时候,希望这棵树能给他带来欢颜、祥和与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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