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明洪

父亲老了。第一次意识到这一点，我非常难过，心里空落落的。

那日，我假期结束即将归队，父亲整个上午都显得坐立不安。等到下午我要离家时，他忍不住拉着我的手说：“咱家有自行车，我送你去车站吧，就像小时候一样。”父亲的话语很轻很轻，一出口仿佛就融化在空气里。我对父亲突如其来的要求感到诧异，看到他渴求的目光躲躲闪闪，我点了点头。父亲高兴得像个孩子，把珍藏多年的自行车从库房推出，擦拭车身、链条上油、轮胎充气，样样做得仔细。

收拾完毕，父亲骑自行车载着我去车站。自行车有些年头了，随着车轮的转动发出一串串“嘎吱嘎吱”声。不经意间，父亲低沉的喘气声传入耳中，如同一枚枚尖锐的钢针，刺痛我的神经。父亲真的老了，我的心头掠过一丝悲凉。我要下来载他，他说什么也不肯：“我没老，还能载动你！”为了证明自己说的话，他把车轮蹬得飞快。

“这条路，以前咱们经常走，还记得吗？”父亲悠悠说道。对我来说，周围的模样说不上熟悉也谈不上陌生，随风飘散的流年往事在脑海里一幕幕浮现。

那些年，家中贫困，父亲在农闲时节不得不到县城工地干活，挣些零钱贴补家用。我在县城上学，父亲常常骑自行车送我去学校。很多同学都是自己乘公共汽车上学，也有父母开车来送的，我不想让同学们看到我的寒碜模样，每次坐在自行车后座上，都会把头垂得很低。一路上，父亲自说自话，满心欢喜，而我只是有一句无一句地应答。他感觉到我的冷漠，慢慢就不再言语。

离学校大门还有200米左右，我就迫不及待地跳下车：“爸，你回去吧！”父亲点点头，讪讪地说道：“也好，我在这儿看你进去。”我对父亲的话不予理睬，径直向学校走去。有好几次，我无意间回头，看见他立在原地，暖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当我的背影融进人群难以寻觅，他才依依不舍地骑自行车离去。有一次，我刚走几步，他似乎想起来什么，快步追了上来，气喘吁吁道：“这个月工资还没发。这是50元，你先拿着。家里有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安心上学！”接过带着体温的纸币，我的心头五味杂陈。

高中毕业后，我走上参军的道路。电话里，父亲牵肠挂肚，有嘱咐不完的话。直到我提醒他“爸，我得去忙了”，他才不舍地挂掉电话。我参军在外，姐姐出嫁，原本热闹的家一下子冷清起来。我知道，父亲的心需要我用爱去抚慰，但我带给他的温暖微不足道。

“马上要到黄土坡了。记得这里以前有片竹园，现在也没了。”父亲的语气里有些失落。我能感受到他的吃力，于是从后座跳下来，坚决要骑车载他。看我再三坚持，他同意了。父亲的体重很轻，我骑得很慢。流年似水，这条路或深或浅的车辙，承载了一个父亲多少期许和关爱。

夕阳西下，父亲送我到进站口外。我让他早点回去，他说要看着我进站。我提着行李经安检进站后，再回头，看到父亲依然立在原地向站内张望，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我一直好奇，这些年父亲目送我离开时，都在想些什么。这一天，在这个小小的火车站，看到来去匆匆的旅客，还有那些挥手告别的人们，我忽然明白，父亲的爱从未走远，每一次的目送，是送我向远方奔去，也是在等我从远方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