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传奇

刘老汉，六十出头，年轻时在外闯荡多年，干过木匠、进过煤矿、做过销售、养过蛇蛙。那时有钱酒肉穿肠过，潇洒自由不着家，弄得妻离子散，以致老来无儿无女无依靠。这不，老来回乡度余生。

在乡下，闲来无事的刘老汉本性不改，就爱找人来点小牌、喝点小酒、神侃天南海北。他见人熟，能说会道，初识给人感觉良好。熟知后，他一根筋认死理，爱议论别人是非，每每聊到具体的人或事时，无论是熟悉的还是不熟悉的，他总会来一句口头禅：谁谁谁没本事。

其实，说人是非者，本是是非人，他没本事却说别人，无非是想贬低别人，抬高自己。大家心照不宣，只是不驳他面子而已，不过有人忍不过当场拆台也是有的。

说起远村的罗能，家喻户晓的房地产开发商罗总，刘老汉自我感觉最有发言权。一次酒桌上，谈及罗总，大家无不跷起大拇指连连称赞，满脸通红的刘老汉却以与罗能共处熟知自居，往年的陈芝麻烂豆子如电影般浮现在他眼前，竟然压低嗓音神神秘秘地吐露与他私交的往事。

“你们不知道吧，年轻时我与他是同门师兄弟，我早他一年拜邻村的吴起为师。吴师傅为人谦和、工钱适中，乡亲们爱找他做事。但师傅酒后话多，主人赔着笑脸，心里却犯嘀咕，好在我们俩徒弟不误事，到点开工，我一边陪师傅喝点小酒，一边不失时机地指点他去干活。他不经劝，爱怼人，爱沉默深思，师傅说他没眼色不会来事。我也看不惯他的书卷气，觉得笨头笨脑，没多大发展前途。就这样，按当地行规习俗，3年后满师的我放飞单干，他竟然也不干，说是找高人去了，我看是师傅不想要他哟！”

刘老汉陶醉其中，边翘起小腿摇晃着，边逍遥自乐地品着，酒劲一上头，当着大家的面滔滔不绝、绘声绘色地描出罗总的糗事。他扬扬得意，添油加醋地说得有鼻有眼，言外之意说罗总背后有人，靠关系发达的，总结性的口头禅来了：“罗能没本事。”邻座的乡亲明知他是瞎编，大多都忍了，有人却怼他：“刘老汉！你说罗总没本事，他手下有好几百人的工程队，口碑好能服众，而你呢！只是嘴上的工夫，做过这么多行业，啥也不是，干啥啥不成，还好意思谈论别人！”没等那人说完，众人鼓掌叫好，大家心里明镜似的，刘老汉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不知自己是谁。一阵哄堂大笑之后，了解他的人大多识趣地离开，最后只剩他独自喝着闷酒。

谈起远村的罗总没本事，说起近邻的郑强，他也看不上眼，口头禅来了：“没本事。”刘老汉与郑强是发小，从小玩到大，那时郑强上的普通高中没考上大学，就去南方打工去了；而刘老汉呢，那时上的重点高中，考取一所普通专科学校。

一晃十年后，郑强已是工厂的中层管理者，做得顺风顺水，当时的刘老汉毕业后单位不景气，南下求助郑强找工作，然而刘老汉吃不了苦，悄无声息地辞职走了，事后郑强才知道此事。

说起与郑强相处的往事，刘老汉品着小酒自信满满，当着不了解的人说起不着边际的奚落话：“郑强带人做工，全厂人说他心狠手辣，没人情味，我是看不过去就走了，要是我多安插一些亲信看谁敢说，真是没头脑，干不了大事。”说来说去，还是那句口头禅，“没本事。”然而有人当面指正说：“郑总不是你说的那种人，他在南方开了好多厂，发了财不忘乡亲，承包茶园带富十里八乡，有没有本事不是你说了算！”忍不了他口头禅的乡亲，直截了当地驳斥他，以致刘老汉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羞惭得低头不语，抖动的双手竟然让酒泼洒一桌。

自讨没趣的刘老汉不甘寂寞，见周围没人，又悄悄去找村头的孤寡李老头，羡慕他老来俏，夸他是中老年妇女的偶像。刘老汉还喜欢本族侄子小刘，说他像当年的自己，有个性有见识，办事豪爽，出手阔绰，敢做敢为，尤其赌博大气，有魄力。

刘老汉每每谈及这两个人，仿佛当年的自己，眉飞色舞，喜形于色。真是没法儿说，老了还是非不分。乡亲们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纷纷假借口头禅来调侃他：刘老汉没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