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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 莞


余秀琦

连日的阴雨让空气湿得可以拧出水来。每逢这样的天气,祖母的齁病就愈发的严重。

母亲取下悬于房梁的竹篓,倒腾出一大包干紫莞花,抓几把上锅煎了,用碗端给祖母喝。“紫莞汤,娘喝了罢。润肺、祛湿,咳喘会好一些。”

祖母望了望母亲,又瞅一眼母亲手里的碗。粗瓷蓝边的碗底,盛开着几朵淡紫色的紫莞。

祖母眼神柔和了些,语气依然冷硬,“亏你还记得这茬。”

“咋会忘呢?她姑母年年嘱咐……如今,虽然她不在了,但有些东西,一辈子都记得。”

印象中,姑母长着两条鹭鸶腿,一双蒲扇脚,一副大身板子,走路咚咚响,说话掉地砸出坑。祖母说:“原本是一朵花,却长成了一棵树。”

姑母总是风风火火的,好像有火烧着了屁股、坐不住,整天忙东忙西没有空闲的时候。

祖母说:“鹭鸶腿的女人命苦,劳碌命。”

每次来,姑母不空手。她拎着的竹篮里塞满四季的粮果瓜蔬:新舂的米、刚出锅的玉米窝头、新鲜的豇豆、茄子、玉米、红薯……甚至瓦罐煨好的心肺汤。她深知到娘家的难处。

“每次来,就跟掏火一样。”每次母亲送姑母出大门楼,总带着歉疚,“满筐来,空筐走。”

姑母接过竹篮,把半湿的毛巾往头上一搭,跟母亲说道:“一家人莫外道。俺顺道扯一筐猪草回去,筐满了,晚上猪的吃食也有了。”姑母的眼睛一直不好,一年四季出门要搭条湿毛巾在头上,用作擦眼睛和遮阳。

正月初五是姑母回家歇闲的日子。难得回来歇住几夜,白家大门楼也罕见得热闹起来。

白家湾的姑娘媳妇都聚集到白家大院,母亲炒了花生、烧了白露茶招呼同族宗亲。她们围坐在祖母和姑母周围,聊着男人、农活、养猪、养鸭,有说不完的体己话。

“紫莞,这个男人对你咋样?”她们亲切地叫着姑母的小名。

紫莞。我记住了这个名字。

长大上学后,我专门查了字典,知道原来紫莞是一种多年生草本植物,味辛苦、性微温,可治气逆、痰阴、肺虚之症,开淡紫色花朵,是一种名贵的中药材。

“俺这大身板子,是个男人也得掂量掂量。”姑母哈哈笑着,拍打着胸脯子,“犁田打耙,养猪养鸭,俺一人抵仨。”

“也亏你个男人性格,也有把子气力,要别人,早趴下了。”祖母抚摸着姑母的后背,“安生歇几宿,一年到头的累。”

“俺是白家大门楼子出去的女人。”姑母指指高大的门楼,“从这个门楼走出去的怂不起那人。”

姑母到底还是趴下了。那时正值五黄六月,乡下最忙的时候。姑母割完麦,又冒着烈日用镰枷敲打完暴晒的油菜,想到园子里刚成熟的香瓜便摘下半篮子,想让祖母我们尝尝鲜。蹚过河,穿过蜿蜒的田埂,再拐过一个山嘴,眼看就可以看到白家大门楼上那古朴的“耕读传家”的几个大字了,就在这时,姑母倒下了。

父亲和母亲用架子车把姑母拉到乡卫生所,姑爹才醉醺醺喷着酒气来了。

父亲抡起拳头,被母亲拦下了。母亲皱着眉,对姑爹说,“她姑爹,男人该有个男人的样子。”

姑爹剔着牙,喷着浓重的酒味说:“娘胎里带的,多少年了,改不了了。”

最终姑母被拉了回来,医生说三五天的事。

母亲瞒着祖母,偷偷找人为姑母缝制“老衣”,无人的夜里父母都默默地流眼泪。

“都是命啊。第一个姑丈多好个人,医术好为人踏实。还是他告诉说紫莞煎汤治咳喘,年年叮嘱。可惜好人无长寿,36岁那年夜里出诊摔死了。如今遭了这个,好赌嗜酒,真是造孽了……”

“白家拖累她姑母了。”母亲小声饮啜着,“为了白家,她姑母扒心扒肝嫌不够啊。”

许多年后,母亲跟我讲起姑母名字的由来。

“你祖母来白家几年未坐胎,有人见了,故意把弃婴丢在你祖母每天必经的路上。那时正值深秋,路边的紫莞正灿然地开。那人在赌你祖母的善良。”母亲说,“那人,赌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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