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晓峰

1990年我15岁，在家乡白塔集中学上初二。那个时候家里姐弟非常多，我和五姐只差2岁，一起上初中。只靠父亲一人在学校当教师的微薄工资供我们姐弟四个上学。大姐从潢川师范毕业刚参加工作，在中学教书。我在学校读书心理压力很大，考大学是唯一的出路，否则就要面朝黄土背朝天，当一辈子农民。

我非常珍惜在学校的生活，刻苦学习，经常早起去学校外面的田野里去晨读，晚上也常常熬到很晚。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我有一个毛病，就是扁桃体经常会发炎，每两到三个月会犯病一次。那个时候不流行打点滴，扁桃体发炎只能打青霉素，每次患病的时候，需要打三到四天针。因为年龄比较小，常常把屁股都打肿了，非常痛，还影响学习。那个时候我感觉到怎么学也赶不上班里学习好的，鲁春雨、晏义玲的成绩一直是出类拔萃，他们在初三的时候考上了中师，而我后来上了高中。

记得刚上初中的时候，一切都很新鲜。我们是44班，当时从县城南部调来一批支教老师。那时候我从来没有离开过家乡，更没有去过县城，觉得县城的南部就是很遥远的地方。直到后来考上了县里的高中，第一次到了城里，才感觉到世界之大。因为我是教师家属也住校，经常看到这批支教老师晚饭后在校园附近的河边散步，新潮的衣着、广博的谈吐，让我非常仰慕他们。其中有一个是教语文的老师叫林霄，他说话微笑的时候露出两个小虎牙，非常可爱。没想到在上初二的时候，他教我们班语文。我是语文课代表，又是教师家属，跟他交往的比较密切，他的一言一行对我的影响非常大。记忆中在简陋平房教室上语文课，看到一缕缕阳光透过窗户洒入教室，阳光下有点点飞尘，老师就站在这飞尘之中，他娴熟自然、娓娓道来、引人入胜，他讲《桃花源记》，每一颗尘土都炫目地飞扬着。他学识渊博，多才多艺，教语文不限课本，往往旁征博引顺手拈来。说到动情处，眉飞色舞、手舞足蹈、声泪俱下、义愤填膺。他朗读课文抑扬顿挫，极富感染力，如行云流水或暴风骤雨。语文课是我最喜欢的课，以致很多年以后，我一直非常思念他，后来通过多方的渠道打听到他，直到最近才联系上。

初二下学期发生的一件事让我今生难忘，我觉得对不起他，也对不起全班的同学。有一次周末的时候，老师布置的作业，让我们周六、周日在家完成作业，把作文也写了，然后下周一检查。结果到周一的时候，我们全班同学都没有做，老师非常生气，他说这么好的时光都浪费了，作业也没有完成，要这些作业本有什么用，就把它扔了吧。当时我作为课代表，犹豫了一下，我觉得我听出老师说的是气话，但我呢，还是把那摞作业本扔到教室外面的池塘里。后来我反复思考，老师当时说的是气话，并没有真扔作业本的意思，我的做法是欠妥的，不应该把全班的作业本扔掉，觉得非常愧疚。

记得那一年的夏季，雨水特别多，6月开始下雨，一直到7月，雨水很大，有时候是倾盆大雨，偶尔的天晴也是短暂的一天，然后就接着下。整个天空都是雨蒙蒙的，池塘的水与屋地基齐平，并且河里的水越涨越高。我的心情像天气一样阴沉沉。到了7月中旬，河水暴涨发大水了。只见洪水奔腾翻滚，咆哮而来，势不可挡，举目望去，灌河两岸一片汪洋，河里的洪水沫与漂浮物漂流而下。

在一个大雨滂沱的下午，父亲带回来一个消息，暑假县里高中要办少年班，选拔初二学生直升县高中。当时，我和五姐都是学校推荐的对象，并报了名，只是不知为什么，我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五姐却没有收到。后来我听说是五姐自己主动提出退出考试的，按说凭她的成绩也是可以的。为什么？我跑到学校去问。管教育的张老师告诉我说：“学校在研究上高中少年班的人选时，有人提出你们姐俩去一个得了，这学总不能都让一家人上了吧。当这个消息传到你姐姐耳朵里时，她就跑到学校来提出自己不去了。”我一下呆住了。姐姐，你怎能这样，为什么不告诉我。就这样，我上学走了，姐姐留在初中。高中毕业后，一纸大学录取通知书把我送进了郑州大学，而五姐却留在了偏远的农村。五姐是个刚强的人，即使吃了苦也只是放在心里。她脸上那条条纵横交错的皱纹，可以看出生活中她经历了多少风雨；看她头上那白若冰凌的发丝，并知她青春的年轮中降过了多少霜雪。我深深地觉得对不起她，然而五姐似乎从没这样想过，没觉得自己的弟弟亏欠了她，只要弟弟好她就好，她的所作所为纯属自然。除了我五姐，大姐、二姐、三姐、四姐都为我的原生家庭贡献很多。我在农村长大，后来离开家乡到大城市求学，与她们的帮助有直接关系。我是一名空中交通管制员，曾经的我觉得只要做好本职工作，已经足够了，但从她们身上我学会了奉献精神。30多年来，姐姐们生活得怎样，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偶尔相见，我愧悔不已。

转眼间过去了30多年，灌河的洪水早已得到治理，15岁那年令人难以忘怀的时光，也永远留在记忆里。青春是美好的，这话一点不错，尤其在饱尝生活的艰辛以后，回忆“少年不识愁滋味”的往事，那种一去不返的感觉，品味起来，弥觉惆怅，仿佛就在昨天。我常常想起那些年曾经帮过我的人，那一张张熟悉的笑脸、一句句温暖的话语、一桩桩鲜活的旧事，像涓涓细流滋润心田，让人怀念。感谢过去帮助过我的人，因为有了他们，才让我的生活有滋有味，那段岁月永远刻骨铭心。